第89章 锚定残响(2/2)
工人的晕船感也有了由头——那些士兵沉海前最后感知的就是船身剧烈颠簸,那股恐慌混着海水的冰凉,印在了这片空间里。工人整天在桥上施工,精神敏感的就被这股残留的感知缠上了,跟做梦似的晕得站不住。
老郑眼圈红了,掏出烟却忘了点:那咋办?总不能拆了桥吧?这桥修了三年,多少人盼着通车呢。
拆啥,得告慰他们。我没带符纸没带朱砂,这些英魂不是邪祟,是没走完路的念想,你去请两样人——退伍老兵协会的老伙计,还有研究地方史的学者,咱办场祭奠。
三天后的夜里,潮水退了些,月光洒在桥面上,像铺了层薄霜。我们在大桥中段摆了张旧木桌,铺块藏蓝的粗布,放了三杯老白干、一碟炒花生,还有个插着白菊的瓷瓶。七个老兵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领口的纽扣扣得严实,站得笔直,对着漆黑的海面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手背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研究地方史的李教授捧着本泛黄的名册,声音被风吹得飘远:民国三十一年秋,致远号运输舰沉没,殉国士兵二百三十七名,姓名如下:张建军、李大海、王......每个名字都念得很慢,像怕惊扰了谁,海风里好像真有细碎的回应,轻轻拂过耳边。
领头的老兵姓赵,当年是侦察兵,如今背有点驼,却梗着脖子喊:各位弟兄,桥快通了!从这头到对岸,开车就十分钟,一脚油的事儿!你们当年没走完的路,我们替你们走了,对岸的日子好得很,你们安息吧!喊完抹了把脸,不知是汗还是泪。
同时我让工程师在中段桥面下装了批减震阻尼器,又安了几个低频声波抵消装置——不是要消了那历史的声纹,是让钢架子别再动静。就像给旧录音带加个防尘盒,把那些念想轻轻托着,别再惊着不知情的人。
仪式办完第二天,工棚里的老王头就能喝下半碗粥了,他媳妇来道谢,说昨晚没做梦,睡得踏实。再过了两天,夜班巡逻的老周头说,后半夜走在桥面上,只有海风呜呜响,再没听见声,传感器的数值也平平稳稳,像条睡着的线。
大桥通车那天,我去站了站。桥头立了块青石板,刻着民国三十一年,致远号运输舰于此沉没,二百三十七名士兵殉国,字是老兵们写的,笔锋硬得很,带着股子倔劲儿。海风吹过桥面,安安静静的,只有汽车开过的呼呼声,车灯连成串,像流动的星河。
老郑站在我旁边,手里攥着那张旧地图,轻声说:这才对,该记着的得记着,该往前的也得往前。
我点点头,望着远处的海面。历史的响儿从来不是拦路的,它是块锚,把过去的念想锚在这儿,提醒咱脚下的路,是多少人盼着、护着,才铺得这么平平整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