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秦无瑕的困惑(2/2)
皮肉外翻,
深可见骨,
鲜血仍在不断地、缓慢地向外渗出,
将她身下那一小片雪地染成了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她脸色惨白,
嘴唇冻得乌紫,
一双因为极度恐惧和失血而显得异常空洞的大眼睛,
正茫然地望着突然出现在墙头的秦无瑕。
这眼神,
纯粹、脆弱,
却又带着一种濒死前的执拗,
像一根淬了毒的冰针,
狠狠地刺入了秦无瑕心脏最深处,
穿透了那层由多年严苛训练和杀戮任务筑起的坚硬冰壳。
她几乎是身体本能快于思维,
右手已经探入怀中,
摸到了那个小巧却沉甸甸的瓷瓶——里面是她用滇西秘法精心调配的、能快速止血镇痛、甚至吊住一口气的金疮药。
以她的身手,
下去救这个女孩,
清理伤口,
敷上药粉,
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情。
但是,
然后呢?
玄蛊卫的行踪是最高机密,
不容有任何暴露的风险。
带着一个这样的累赘,
如何穿越这危机四伏、遍布各方势力眼线的北境荒原?
任务完成的讯息,
必须尽快、安全地送回滇西,
交到王上手中。
王命高于一切,
——这是她一直被教导,
并且身体力行的准则。
她的手停在半空,
指尖感受着瓷瓶那冰冷光滑的釉面,
这触感清晰地提醒着她自身的职责、立场,
以及那不容逾越的界限。
墙下的女孩,
她那空洞的眼神里,
艰难地燃起一点微弱的火星,
干裂起皮的嘴唇翕动着,
用尽最后力气,
发出气若游丝、几乎被风声吞没的哀求:
“……娘……冷……救……救我……”
这微弱的声音,
却像一道惊雷,
在秦无瑕死寂的心湖中炸响。
她猛地想起很多年前,
在滇西那片潮湿闷热、危机四伏的雨林,
自己也曾被毒蛇咬伤,
倒在泥泞中,
用同样无助、充满渴求的眼神,
望着那个偶然路过、将她从死亡边缘拉回、并带入王庭、传授她医术与毒理,
给了她新生与使命的医师。
那一刻,
她以为自己抓住了黑暗中唯一的光。
而现在,
角色互换。
她成了那个站在高处,
手握着他人生死抉择权力的人。
她有能力给予生机,
却必须因为更“宏大”的目标,
而冷静地、理智地选择放弃。
“统领,”
“水蛭”瘦小的身影紧贴着墙面滑到她身侧,
声音低得几乎只剩气息,
“东面那些溃兵开始往村外集结,
看样子抢够了,
要走了。
我们是否……按计划撤离?”
秦无瑕猛地闭上了眼睛,
胸腔里仿佛有冰棱在相互撞击,
发出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碎裂声。
再次睁开时,
那双眸子已恢复了一片深不见底、冻结一切的寒潭,
再也看不出丝毫波澜与情绪。
她将那个代表着生机的瓷瓶,
决绝地重新塞回怀中最深处,
仿佛要将其永远埋葬。
声音冷冽得如同万载不化的玄冰,
没有丝毫起伏:
“清理掉所有我们可能停留过的痕迹。
按原定撤离路线,
走。”
她没有再去看那个女孩一眼,
哪怕余光都没有扫过。
身形如同被风吹散的紫烟,
悄无声息地从墙头滑落,
精准地融入队友们构成的阴影之中,
向着村落外围预定的撤离点,
迅速而决然地潜去。
身后,
那女孩最终未能等来回应,
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与溃兵们带着满足与暴戾的喧嚣叫骂声,
逐渐远去,
混杂在北方荒原永无止息的呼啸风声中,
变得越来越模糊,
终不可闻。
然而,
那声音,
那画面,
却像最恶毒的诅咒,
又像最尖锐的冰锥,
狠狠地楔入了秦无瑕的心中,
无法剥离。
队伍在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默中疾行。
每个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统领身上,
那股比北境的寒风更加刺骨、更加沉重的压力,
无人敢出声,
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秦无瑕的脑海中,
不受控制地、反复地闪现着那些刚刚目睹的画面:
老翁圆睁的、死不瞑目的双眼,
妇人决绝撞墙时迸溅的红白,
孩童软倒的微小身躯,
还有……那个女孩最后看向她时,
那混合着希冀与绝望的、如同最后烛火般摇曳的眼神。
“王上……我们如此费尽心机,
制造、夺取这些更强、更高效的杀戮兵器,
究竟是为了庇护想要活下去的人……还是为了在这片大地上,
制造出更多、更惨烈的‘柳条沟’?”
一个从未有过的、堪称大逆不道的念头,
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种子,
在她那自幼被“王命至上”、“滇西利益高于一切”所浇铸的、坚如磐石的信念壁垒上,
悄无声息地、却顽固地探出了一丝细微的、却足以致命的裂纹。
她一直坚信,
自己执行的是一项项精准、冷酷、高效的任务,
是为了一个遥远却必然光明的、宏大到可以覆盖一切牺牲的正义目标。
可当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无可回避地目睹,
那宏大目标之下,
被无情碾碎的、一个个有着鲜活面孔和温度的生命时,
那种冰冷的、粘稠的、无比真实的残酷,
像无数细小的冰针,
刺穿了她所有的心理防御,
让她第一次对自身所行之路的意义,
对那至高无上的王命背后所隐藏的代价,
产生了无法遏制、也无法忽略的深刻困惑与动摇。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的皮肉之中,
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感,
却远不及心口那一片空茫的钝痛。
怀中皮囊里那份来之不易的弩机图纸,
此刻仿佛重若千钧,
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完成任务,
将图纸安全送回滇西,
是她身为玄蛊卫统领不容推卸的职责,
是烙印在她骨血里的信条。
可胸腔里那颗曾经被医术浸润、被教导过救死扶伤、也曾被一丝微弱温暖照亮过的心,
却在无人听见的深渊里,
发出无声却震耳欲聋的质问:
这一切,
真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