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杭州府(2/2)

“不行,正门进不去。”蒲缨看着眼前严密的盘查与黑压压的流民,又瞥见负责盘查的竟是满八旗兵士,个个身材高大,神色凶悍,盘查起来一丝不苟,连流民身上的破布都要翻查一遍,想蒙混过关,难如登天。

赵虎点点头,脸上的喜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焦急,连忙问道:“那我们还能从哪里进?总不能就这么回去吧?”

“走艮山水门,那里多是往来商贩通行。”蒲缨略一思索,沉声道。

“指挥使,你怎知水门就容易进些?”赵虎不解地追问,其他几名锦衣卫也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显然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你仔细想想便知。”蒲缨勒住马缰,耐心解释道,“商贩往来的水门,官府重点查的是货物,怕夹带违禁品,或是偷税漏税,对身份文书反倒不会过分计较,只要看着像是正经做生意的,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正门这边,流民扎堆,官府怕他们进城增加负担,引发事端,自然对身份文书查得格外严苛,一点破绽都容不得。我们扮作药材商贩,走水门反倒更合适。”

赵虎恍然大悟,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其他几名锦衣卫也纷纷点头,觉得蒲缨说得极有道理。

“走吧。”蒲缨不再多言,一牵马缰绳,调转马头往艮山水门方向走去。

一路上,不少流民看到他们骑着马,衣着虽不算华贵,却也整洁,纷纷围上来乞讨。

有的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地伸出枯瘦的手;有的妇女抱着孩子,跪在地上不停磕头;还有几个半大的孩子,跟在马后奔跑,嘴里喊着“行行好”,声音嘶哑。

赵虎等人心善,看着这般惨状,忍不住伸手摸向怀中的碎银,想扔给那些孩子,却被蒲缨抬手制止。

“指挥使,你看他们太可怜了,那小男孩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再不给他们点吃的,怕是他很快就会被爹娘很快就会把他换给别人吃掉。”赵虎低声恳求,语气里满是不忍。

“流民是救不完的。”蒲缨语气平淡,目光扫过围上来的流民,“他们见你给了银子,只会觉得我们有钱,到时候所有流民都会围上来缠着你要,你有多少银子够散?到时候银子都会被尽数抢光,我们哪还有钱回腾冲,如此一来七个月的辛苦就真的白费了。”

赵虎听着,缓缓收回了手,脸上满是无奈与难受。他知道蒲缨说得对,可看着那些孩子的眼神,听着他们嘶哑的哀求,心里像是被针扎一样疼。

蒲缨知道众人心里都不好受,可他不擅安慰,只能一路沉默前行。他何尝不想伸出援手?只是他们身上肩负着大明的希望,不能因一时心软而误了大事。

其实这些惨状,他们早有耳闻。自从闯军与明军交战,天下大乱,百姓便一直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只是他们做锦衣卫,常年待在官府中枢,要么跟着朝廷流亡,要么在暗中执行任务,从未真正与底层百姓共处,这些惨状只停留在传闻里,或是卷宗的记载中。

如今亲眼所见,那些瘦骨嶙峋的身影、绝望的眼神、撕心裂肺的哭声,才知传闻不及实情万分之一。

想管却无力管的滋味,着实煎熬。

可走着走着,蒲缨心里渐渐沉了下去。通往水门的路上,竟也是人满为患。虽说人数不及正门那么密集,可水门本就比正门狭小,仅容一艘小船通行,如今岸边挤满了人,有想进城的流民,也有等待卸货的商贩,还有处理灾情的官府差役,乱糟糟地挤在一起,争吵声、哭闹声、吆喝声交织在一起,场面混乱不堪。

更让人揪心的是,水面上漂浮着不少被水灾淹死的尸体,有老人,有孩子,还有牲畜的尸体,泡得发胀,面目全非,散发着刺鼻的恶臭。

许多官府差役戴着口罩,拿着长杆,将尸体往岸边拖拽,随意堆放在一起,旁边挖了个大坑,准备集体掩埋。遍地堆积着污物与腐烂的草木,苍蝇嗡嗡作响,让人望而生畏。

果然,到了水门后,情况与蒲缨预想的一模一样。城门处同样有满八旗兵士,盘查同样严格。更让人意外的是,官府竟在距城门约三里的地方设了检疫点,搭着几座简陋的棚屋,几名身着医官服饰的人正给进城之人测体温,用手摸额头,询问有无发热、咳嗽等症状,还得出示“无疫证明”,若是没有,便不得靠近城门。

蒲缨翻身下马,对众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在此等候,自己则独自走到一名卫兵面前。

他左右瞥了瞥,确认无人留意,袖子一抖,几枚碎银子滑入手心,约莫有三四两重。他凑上去,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轻轻握住卫兵的手,压低声音问:“兵爷,前边这是怎么个情况?我们是做药材生意的。”

卫兵掌心一硌,立马猜到是银子,眼神亮了亮。等蒲缨松开手,他顺势弯曲手指,假装拍打靴子上的尘土,飞快把银子塞进靴筒,动作麻利。

做完这一切,他才压低声音对蒲缨说:“水门被大潮冲毁了,正在安排工匠抢修,现在水位还高,船根本靠不了岸。你们要是有船,也得在两里外的码头停靠,船只进不了门的,水位太高了;要是没船,还是走正门吧。这水门窄,进城慢得很,耽误功夫。”

蒲缨心里一沉,情况比预想的更糟,脸上却依旧堆着笑,点头哈腰道:“多谢兵爷指点,费心了费心了!”说完,转身回到马旁。

赵虎连忙上前,急切地问道:“指挥使,怎么样?能进去吗?”

蒲缨脸色凝重,摇了摇头,吐出三个字:“原路返回。”说罢,翻身上马,调转马头。

众人面面相觑,眼神里满是疑惑与失落,却也不敢多问,纷纷调转马头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