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兄弟还在(2/2)

他们粗犷的呼喝声、皮甲和弯刀碰撞的铿锵声清晰地传入耳中。

火光映照下,那些彪悍的身影、独特的发辫和狰狞的面孔,让裴向每日活在惊恐之中。

他曾亲眼目睹了三名试图穿越这片区域的唐军斥候,被一队吐蕃游骑追上。

在吐蕃人发出野兽般的狂笑声中,用钝刀和马蹄生生将其折磨至死,最后割下头颅,挑在矛尖上炫耀。

那凄厉的惨叫、骨骼碎裂的声音、喷溅的鲜血……还有吐蕃人眼中那种看待猎物般的冷酷轻蔑,如同冰锥刺穿了裴向的神经!

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其中一个吐蕃兵舔舐刀上血迹时的恐怖画面。

这一路上,他像一个拉满的弓弦,时刻紧绷。不敢生火,冰冷的肉干是唯一的能量来源。不敢深睡,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都会让他瞬间惊醒,身体本能地绷紧,手已按在刀柄上,汗水却在冰冷的夜风中迅速沁透里衣。

疲惫如潮水般侵蚀着他,但这疲惫非源于懦弱,而是源于一个老兵在敌后潜行所必须付出的极度专注和体能透支,更是源于那份关乎国运与全家性命的圣旨所带来的、几乎令人窒息的重压。

当他终于望见龟兹城那斑驳却坚韧的土黄色轮廓,如同沉船者望见了陆地,裴向紧绷如钢丝般的心弦才猛地一松。

那股骤然卸下的重压,让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晃,一股巨大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他几乎是靠着意志力,踉跄着挪向龟兹城那饱经风霜的巨大城门洞。

城门口,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兵如同生了根的磐石,矗立在风沙中。

为首的老兵脸上刀刻般的皱纹深如沟壑,洗得发白却一丝不苟的旧军服,粗糙的大手紧握着长枪,那双浑浊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昏暗的荒野。

裴向的目光落在那张熟悉的、仿佛被风沙和岁月共同雕琢过的脸庞上,心神猛地一震——是他!

刘老栓!当年在疏勒烽燧一起啃过沙、流过血的老兄弟!一股混杂着沉重释然、深切敬意的暖流,夹杂着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猛地涌上心头。

“龟兹城……还在!兄弟……也还在!”一股踏实的归属感攥住了他,喉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眼眶控制不住地发热。

他想喊一声“老栓!”,想冲上去狠狠拥抱这位生死袍泽,但千言万语和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耗尽了,只化作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终于……到了。”他嘴唇翕动,干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什么人?!”刘老栓的厉喝如同炸雷,瞬间击碎了裴向的幻惚。

带着边塞军人铁一般的警觉,老栓锐利的目光扫过裴向褴褛不堪、沾满泥垢血污的衣衫,扫过那匹疲惫不堪却骨架神骏、显然经历过长途奔袭的战马,最后,死死地定格在裴向那张布满污垢、胡子拉碴、疲惫至极却依稀透出刚毅轮廓的脸上。

老栓那浑浊的眼睛里先是惊疑不定,随即是难以置信的审视。

他向前猛地踏了一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严厉中透着急切:“站住!报上名来!看你……看你像汉人,你……你是……”

裴向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入肺腑,驱散了部分眩晕。他竭力挺直早已酸痛的腰背,直视着老栓那双在风沙中瞪得滚圆、努力想要穿透岁月尘埃的眼睛,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清晰地吐出那个在安西曾响彻过的名字:“某……疏勒烽燧,裴向!裴铁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