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生死烛火(2/2)
上官婉儿反应最快,几乎在门帘掀动的瞬间,身影已如一道冷电般倏然挡在了床榻之前,左手按住了腰间软剑的机簧,右手下意识地将那支点翠金簪尖锐的尾部紧紧攥在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门口。
林翠翠吓得“啊”地一声短促惊叫,慌忙从矮榻上跳起,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
张雨莲的诵读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斩断。她猛地抬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手中的《宋词三百首》“啪”地一声掉落在被褥上。
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他穿着一身看似寻常的深青色云纹锦缎常服,但衣料在昏暗光线下流淌着内敛而尊贵的暗光。发辫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枚通体无瑕的羊脂玉环扣住。他肩头微湿,显然穿过了庭院的风雨而来。面容在摇曳昏暗的光线下有些模糊,但那双深邃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眼睛,此刻正越过挡在前方的上官婉儿,越过惊惶的林翠翠,直直地落在张雨莲惊魂未定的脸上,以及她身后榻上昏迷不醒的陈明远身上。
是乾隆皇帝!
他身后,只跟着一个几乎融在阴影里的、身形佝偻的老太监,如同皇帝的影子。
空气瞬间冻结了。窗外的风雨声似乎被无限放大,成了这死寂中唯一的背景音。暖阁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乾隆的目光缓缓扫过惊魂未定的三人,最终,定格在张雨莲苍白的脸上。
他没有立即开口,只是那样沉沉地、带着审视意味地看着。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那目光如有实质,穿透了张雨莲单薄的衣衫,直刺入她的灵魂深处,让她感到一种无所遁形的寒意。
终于,乾隆薄唇微启,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落在每个人的耳中,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好一个‘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的语调听不出喜怒,目光却如探照灯般锁定了张雨莲,一字一句地问出了那足以让她们魂飞魄散的话:
“此词……情思深远,意境高绝,非寻常之作。朕竟未曾听闻。” 他向前微不可察地踏了半步,暖阁内那令人窒息的威压陡然倍增。“告诉朕,此词……何名?出自何人之手?”
乾隆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暖阁内轰然炸响。
“此词……何名?出自何人之手?”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狠狠凿在张雨莲的心尖上。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瞬间僵硬冰冷,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额角的冷汗瞬间就沁了出来,顺着鬓角滑落。她下意识地想去抓住掉落在被褥上的《宋词三百首》,手指却颤抖得不听使唤,那本残破的书册此刻在她眼中无异于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上官婉儿挡在床前的身体绷紧如拉满的弓弦,按在腰间软剑机簧上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乾隆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正试图从张雨莲崩溃的表情中刺探出真相。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中蕴含的审视、怀疑,以及一丝……不容错辩的、对那惊世词作的强烈兴趣与占有欲。这兴趣,比刀锋更致命。
“皇…皇上…”林翠翠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雨莲姐她…她是担心陈掌柜的伤势…胡…胡乱念些词句…想…想宽慰他…不是什么有名的词…真的!是…是奴婢家乡的…小调…” 她语无伦次,试图用最笨拙的方式掩饰,却更显得欲盖弥彰。她慌乱地看向上官婉儿,眼中满是求救的惊惶。
上官婉儿强迫自己冷静。她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挡住了乾隆看向张雨莲和陈明远的大部分视线,同时巧妙地用身体将床榻上那本惹祸的《宋词三百首》挡得更严实了些。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恭敬,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紧张:“回禀皇上,张女史忧心陈掌柜伤势,情急之下,或许是忆起了幼时听过的词句,只为祈求平安顺遂。此等乡野俚词,词句粗陋,意境浅薄,难登大雅之堂,污了圣听,实乃大罪,还请皇上恕罪。” 她一边说着,一边屈膝深深福了下去,姿态卑微至极。
“乡野俚词?意境浅薄?”乾隆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重复着上官婉儿的话,目光却越发锐利,如同鹰隼锁定了猎物。“‘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此等洞彻世情、勘破天人之语,竟出自乡野俚词?” 他低沉的声音里蕴含着巨大的压力,目光在张雨莲惨白的脸上和上官婉儿强作镇定的神情间来回扫视,仿佛在掂量着她们话语中的分量。“朕,倒是孤陋寡闻了。”
暖阁内的空气几乎凝成了冰。窗外的暴雨声似乎也在这帝王的威压之下变得遥远而模糊。老太监如影子般侍立在乾隆身后,垂着头,仿佛不存在。林翠翠跪在地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张雨莲只觉得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时刻,一直昏沉不醒的陈明远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游丝般的呻吟!这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唔……”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这声呻吟吸引过去!张雨莲离得最近,猛地扭头看去,只见陈明远灰败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紧锁的眉头似乎又蹙紧了一分,仿佛在无边的黑暗梦魇中挣扎。
这细微的变化,如同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平衡。乾隆的目光也立刻被吸引到了陈明远身上,带着探究和审视。
“他醒了?”乾隆向前走了一步,越过上官婉儿,直接站到了床榻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昏迷中的陈明远。
上官婉儿的心猛地一沉。机会!她立刻顺势侧身让开,同时飞快地给张雨莲递去一个眼神,示意她趁机将《宋词三百首》藏起来。张雨莲会意,趁着乾隆注意力被陈明远短暂吸引的瞬间,以袖掩手,极其迅速地将那本烫手的书册塞进了自己身后厚厚的锦被褶皱深处。
“回皇上,陈掌柜伤势极重,一直昏迷未醒,只是偶尔有些呓语。”上官婉儿立刻接话,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将乾隆的注意力引回陈明远的伤势上,“方才怕是又被伤痛惊扰了。” 她微微侧身,挡住了乾隆看向被褥的视线。
乾隆并未深究,只是盯着陈明远看了片刻,眉头微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暖阁内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充满压力的沉默。
就在这时——
一阵更猛烈的狂风卷着密集的雨点,狠狠拍打在窗棂上!发出“哐啷”一声巨响!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窗栓似乎被震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