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珍珠泪(2/2)
“不止如此。”陈明远压低声音,“翠翠,你借着送泥膏的机会,务必要让那三位夫人知道——她们的珍珠面膜之所以延误,是因为有人不想让这款好东西面世。”
林翠翠眼睛一亮:“祸水东引?”
“是借力打力。”陈明远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既然有人想让咱们出丑,那不妨让全广州的贵妇都知道,是谁在阻挠她们变美。”
辰时三刻,御医府后园的品珍会如期开场。
珠围翠绕中,陈明远携三女立于偏厅,透过雕花槅扇观察正堂情形。广东布政使夫人王氏端坐主位,两侧依次是粤海关监督夫人、广州将军夫人等一众命妇。她们面前的紫檀案几上,本该摆放着玉容散试用的青瓷碗盏,此刻却空空如也。
宝香斋的女东家赵娘子摇着团扇,声调不高不低,却恰好能让全场听见:“听闻陈公子今日要献上新方,怎么迟迟不见?莫不是……备货不周?”
堂内响起细微的窃语声。
就在此时,林翠翠捧着一只锦盒盈盈而入。她今日特意穿了身水绿襦裙,鬓边簪一朵新摘的玉兰,清新脱俗的模样立刻吸引了众人目光。
“给各位夫人请安。”她福身行礼,声音清亮,“我家公子本已备好南海珍珠所制的玉容散,不料昨夜有宵小潜入货栈,将三百颗上等珠全部毁损。”
满堂哗然。
林翠翠眼圈适时泛红,却强作笑颜:“幸得公子早年游历西洋时,曾于深海偶得一种‘龙涎泥’,其美容之效更胜珍珠十倍。只是此泥采集极难,十年方得少许,本是留着自家用的……”她打开锦盒,三只青瓷小罐静卧丝绒之中,“今日忍痛割爱,献给王夫人、李夫人、刘夫人三位,聊表歉意。”
被点名的三位,正是全场地位最尊、也最爱攀比的。在众人灼灼目光中,王夫人矜持地揭开罐盖,一股清雅的桂花混合海洋的芬芳弥漫开来。她以银勺挑起少许泥膏,涂在手背,片刻后轻咦一声:“这肤感倒是新奇。”
上官婉儿适时上前,以精准的数据解释:“此泥含七种深海矿物,吸附油脂之力是珍珠粉的八倍有余,配合桂花蜜滋养,一洁一润,正合岭南湿热气候。”
张雨莲则端上三碗药茶:“敷泥之后需饮此茶,内调外养,方得全效。”
三位夫人被这番周到服务簇拥着,虚荣心大为满足。不到一盏茶功夫,王夫人揽镜自照,竟发现鼻翼两侧的油光明显消退,肤色也透亮了些。她惊喜道:“这龙涎泥果真神奇!”
方才还发难的赵娘子,此刻脸色微僵。她身侧玉颜坊的东家低声道:“不是说万无一失么?怎又冒出个龙涎泥?”
更让她们不安的是,其余未被赠予泥膏的夫人小姐们,此刻正围着林翠翠追问何时能买到。当听说仅剩七罐、三日后拍卖时,几位豪富之家的女眷已开始暗中计较该出多少价钱。
偏厅内,陈明远透过窗隙看着这一幕,心中并无轻松。他知道,今日虽是险胜,却也彻底暴露了实力。那盒救急的现代泥膜已用尽,若三日内研制不出替代品,“拍卖会”就会成为真正的笑话。
更让他警惕的是,方才张雨莲暗中递来一张纸条——她在检查剩余珍珠时,发现腐蚀油液中混有微量番泻叶汁。这是一种南洋传来的药材,广州城内,只有一家药行有售。
而那家药行的幕后东家,姓和。
夜幕降临时,陈明远独自站在院中。珠江上的船火如星子洒落,远处十三行的灯火彻夜不灭。这座用白银堆砌的城市,美丽而危险。
上官婉儿悄然来到他身后,递上一本账册:“公子,妾身重新核算了原料。若用闽地白瓷土替代西洋海泥,辅以岭南特有的火山矿物粉,或许能仿出七分相似。只是……”
“只是什么?”
“瓷土需特制研磨,火山粉采集地位于瑶民山地,寻常汉商难以进入。”上官婉儿顿了顿,“但妾身记得,张妹妹曾提过,她幼时随父亲行医,救治过一位瑶寨头人的儿子。”
陈明远猛然转身。月光下,张雨莲不知何时已站在廊下,轻轻点头:“那位头人如今应是老寨主了。若公子需要,妾身愿往瑶山一行。”
“不可。”陈明远断然拒绝,“山地险峻,你一人太危险。”
“妾身可扮作游医,且有当年信物在。”张雨莲从颈间取出一枚兽骨雕件,“瑶人重恩,必会相助。”
林翠翠也从房中走出,咬唇道:“我也去。多个人照应,总好过雨莲姐独自冒险。”
三女目光相触,白日里的那些微妙醋意,此刻在危机面前竟悄然消融。上官婉儿轻声道:“妾身留守十三行,继续追查毁珠之事。三日内,无论原料能否取回,我都会设法稳住拍卖会的局面。”
陈明远看着她们,胸中涌起复杂情绪。穿越以来,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已不再是孤身一人。
“公子。”上官婉儿忽然压低声音,“还有一事。今日品珍会散后,粤海关监督夫人的贴身丫鬟偷偷找我,说她家老爷近日常与一位京城来的客人密谈。那位客人,左手戴着一枚翡翠扳指,扳指内侧……刻着满文。”
陈明远瞳孔微缩。满文,翡翠扳指,京城来客——诸多线索,隐隐指向那个他最忌惮的名字。
就在此时,院门被急促叩响。门外传来御医府周文焕焦急的声音:“陈兄!快开门!宫里……宫里来人了!”
众人脸色骤变。陈明远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袍,向院门走去。门扉开启的刹那,他看见周文焕身后站着两名青衣太监,手中捧着的不是圣旨,而是一方紫檀木盒。
为首的太监面无表情:“奉贵人命,将此物交予陈明远。贵人问——南海深泥,可敷得北地风霜?”
木盒开启,里面竟是一幅小巧的油画肖像。画中女子身着西洋裙装,面容却分明是满人轮廓。更令人心惊的是,她手中把玩之物,正是一枚与陈明远穿越时携带的、一模一样的zippo打火机。
月光忽然被乌云遮蔽。远处雷声隐隐,珠江潮水,正在黑暗中悄然上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