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真心与琉璃镜(2/2)
就在她大脑飞速运转,准备编造一个得道尼姑梦中授艺的离奇故事时,乾隆却忽然弯下腰,伸手托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与他对视。
他的眼神变了,不再是帝王的审视,而是混合着困惑、挣扎和一种近乎脆弱的炽热。“朕不在乎你来自哪里,”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朕只想知道,你的心里,可有一丝一毫,装着朕?”
林翠翠彻底愣住了。她预想了无数种逼问和责难,唯独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直接告白。帝王的真心,混杂着怀疑与试探,像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将她牢牢罩住。
然而,未等她做出回应,乾隆却松开了手,从袖中取出一个物件,递到她面前。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镶嵌着玳瑁边框的……玻璃镜!镜面打磨得极为光滑清晰,比她在这个时代见过的任何铜镜都要清楚百倍,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惊愕失措的容颜。
“这是西洋进贡的玩意儿,名曰‘玻璃镜’。”乾隆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朕初见它时,便想起了你。你的那些‘独创’妆品,你的言行思想,便如同此镜之于铜镜,清晰、耀眼、与众不同。”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断定:“告诉朕,你与这镜子的来处,是否有着某种关联?”
玻璃镜!他竟然用玻璃镜来试探她!一瞬间,林翠翠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现代的灵魂与古代的躯壳,最大的破绽在这一刻被无情地指向了她最核心的秘密。他是在怀疑她是西洋细作?还是……他已经触摸到了那匪夷所思的真相边缘?
巨大的惊恐让她几乎窒息。她看着镜中那个面色惨白、眼神惶恐的女子,仿佛看到了自己摇摇欲坠的伪装和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
“皇上!”林翠翠猛地俯下身,额头抵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带着一丝颤抖,“奴婢……奴婢不知皇上此言何意!奴婢所有微末之技,不过是……不过是幼时偶遇一游方道人,蒙其指点,胡乱学了些皮毛,绝无任何不可告人之秘!此心此身,皆属大清,望皇上明鉴!”
她只能一口咬定这个临时编造的说辞,将一切推给虚无缥缈的“奇遇”。
乾隆没有说话,暖阁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更漏滴答作响,每一秒都漫长如年。他摩挲着那面冰冷的玻璃镜,眼神复杂地变幻着,似乎在权衡,在判断。
良久,他才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起来吧。”
林翠翠依言起身,双腿仍在发软,不敢再抬头看他。
“这道人,倒是神通广大。”乾隆意味不明地评价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罢了,此事暂且不提。三日后,太后于慈宁宫设宴,点名要你前去伺候妆容。你好生准备,莫要出了差池。”
太后设宴?在这个节骨眼上?林翠翠心中警铃大作,这绝非普通的侍奉,很可能是一场针对她的“鸿门宴”。
“是,奴婢遵旨。”她恭顺应下。
“退下吧。”乾隆挥了挥手,目光重新投向窗外,背影恢复了帝王的疏离与莫测。
林翠翠如蒙大赦,强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一步步退出养心殿。直到走出很远,被初夏微凉的风一吹,她才惊觉自己里衣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她紧紧攥着袖中那块传递消息的绢布,指尖冰凉。前有帝王莫测的真心与致命的试探,后有皇后与容嬷嬷步步紧逼的调查,宫外还有陈明远这个随时可能引爆的隐患。而三日后的慈宁宫宴,无疑是所有矛盾的集中爆发点。
她抬头望向那一片片巍峨耸立、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光芒的宫墙,它们曾经代表着机遇和新鲜,此刻却像巨大的牢笼,将她死死困住,无处可逃。
乾隆在她退下后,缓缓转过身,看着空荡荡的殿门,眼神深邃。他低声对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吴书来吩咐道:“去查,给朕细细地查。重点不是那虚无缥缈的道人,给朕查清楚,她入宫前前后后,所有接触过的,姓陈之人。”
吴书来心头一凛,躬身领命:“嗻。”
与此同时,林翠翠回到值房,展开那块已被她汗水濡湿的绢布,翻到背面,用眉笔的炭条,极快地写下几个小字:“慈宁宫宴,恐有变,若闻异动,依计行事。”她必须通知上官婉儿和张雨莲,做好最坏的打算。
写完,她将绢布揉成一团,紧紧握在手心,走到窗边。她该如何在这绝境中,为自己,也为那渺茫的归家之望,寻得一线生机?那面清晰的玻璃镜,仿佛依旧悬在她眼前,照见的不仅是她的容颜,更是她那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岌岌可危的灵魂。
夜色,再次降临。而慈宁宫的方向,灯火渐次亮起,宛如一张无声张开、等待着猎物的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