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惊夜(2/2)
“林姑娘!”王钦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几乎能刺破屋顶,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与恶毒,“这是什么?!从实招来!”
院中所有的喧嚣在这一刻静止了。所有侍卫、太监、宫女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林翠翠身上,那些目光里充满了恐惧、好奇,以及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林翠翠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绝望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头顶,四肢百骸都僵住了。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物证确凿,还是在皇后心腹太监的手中……
不,不能认!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微微颤抖,却不是因恐惧,而是因极力压抑的愤怒与委屈。她伸手指着王钦,声音带着颤,却清晰地说道:“王总管!你无凭无据,深夜带人闯入我的住处,翻出我的私物,如今拿着一个不知是什么的瓶子,便想污蔑于我么?那玉簪乃是我家传之物,这宫中谁人不知我林翠翠出身民间?至于那瓶子……我根本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趁机栽赃陷害!”
她必须赌,赌王钦不敢立刻断定瓶中之物就是“假死药”,赌他需要更确切的证据,赌这深更半夜,他无法立刻找来太医验看。更重要的是,她必须将水搅浑,将“栽赃陷害”的种子抛出去。
“家传之物?”王钦捏着那枚玉簪,冷笑连连,笑容里充满了讥讽,“咱家在宫里当差几十年,这和田玉的成色、这内务府顶尖匠人的雕工,是不是家传之物,咱家还分得清!”他将玉簪重重往妆奁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转而举起那个瓷瓶,“栽赃?哼!人赃并获,铁证如山!林氏,你私藏宫廷禁药,意图不轨!来人啊——”
他拖长了音调,眼中杀机毕露。
“给咱家把她……”
“皇上驾到——!”
一声更加高亢、更具权威的唱喏,如同九天惊雷,毫无预兆地在储秀宫大门外炸响!
这一声,比王钦之前所有的呼喝加起来都要具有震慑力。院内所有人,包括那些如狼似虎的侍卫,全都浑身一颤,动作僵住,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王钦那即将出口的“拿下”硬生生卡在喉咙里,脸色由阴狠转为惊骇,再由惊骇转为一种极度的惶恐不安。他猛地回头,望向宫门方向。
只见原本紧闭的储秀宫大门洞开,两排御前侍卫手持明黄宫灯,鱼贯而入,迅速分列两旁,肃然而立。中间让出的通道上,一身明黄色常服的乾隆,正迈步而入。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薄唇紧抿,深邃的眼眸如同古井寒潭,扫过院内一片狼藉和剑拔弩张的景象,最后,落在了被侍卫围在中间、脸色苍白如纸的林翠翠身上。
那目光,沉静得可怕,仿佛蕴藏着滔天的巨浪。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奴才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以王钦为首,院子里呼啦啦跪倒一片,方才还气焰嚣张的侍卫太监们此刻个个抖如筛糠,头埋得极低,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唯有林翠翠还僵立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明黄色的袍角在火把和宫灯的光线下晃动着刺目的光晕,他一步步走来,脚步声在死寂的庭院里清晰可闻,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她的心尖上。
他怎么来了?在这个最不可能、也是最要命的时刻?
乾隆没有看跪了满地的众人,他的目光始终锁在林翠翠身上,将她脸上的惊惧、苍白,以及那双瞪大的杏眼里尚未散去的绝望与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尽收眼底。他走到她面前,距离很近,近得林翠翠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混合着夜风的微凉。
“怎么回事?”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在这寂静的夜里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王钦连滚带爬地往前挪了两步,双手高举过头顶,捧着的正是那支玉簪和那个要命的瓷瓶,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了调:“回……回皇上!奴才奉皇后娘娘懿旨,搜查各宫,在……在林姑娘妆奁暗格中,搜出此物!疑似……疑似宫廷禁药!还有这支玉簪……”他顿了顿,偷眼觑了一下乾隆的脸色,没敢再说下去。
乾隆的目光淡淡扫过王钦手中的两样东西。在看到那支玉簪时,他的眼神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随即恢复了深不见底的平静。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先拿起了那支玉簪,在指尖摩挲了一下,然后,又拿起了那个小小的瓷瓶。
他没有打开,只是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又凑近鼻端,极其轻微地嗅了一下。
林翠翠的心随着他的动作忽上忽下,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紧紧盯着乾隆的脸,试图从那张波澜不惊的龙颜上读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情绪。他会认出玉簪吗?他能闻出那“离魂散”的异常吗?他……会信她吗?
整个庭院里,只剩下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众人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
良久,乾隆缓缓放下瓷瓶,目光终于从物证上移开,再次落到林翠翠脸上。
“林翠翠,”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平静得令人心慌,“王钦所言,可是实情?”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王钦更是屏住了呼吸,等待着皇帝的裁决。
林翠翠迎着他的目光,那目光深沉如海,她看不透底。但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深吸一口气,屈膝跪下,声音带着竭力维持的镇定,却仍有细微的颤抖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回皇上,玉簪确是民女所有。至于那瓷瓶……民女不知其中是何物,更不知它为何会出现在民女的妆奁暗格之中。民女……冤枉!”
她抬起头,清澈的眼中此刻盈满了水光,倔强地不让它落下,只是定定地望着乾隆。她在赌,赌他昨夜放下身份送来点心时的那一丝温情并非全然作假,赌他此刻眼中那难以辨明的复杂,并非全是帝王心术。
乾隆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强作镇定却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她眼中那混合着委屈、恐惧和一丝微弱期盼的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瞬都如同凌迟。
终于,他动了。他没有再看那瓷瓶,也没有再看王钦,只是将目光投向深沉的夜空,语气淡漠,却带着一锤定音的威严:
“此事,朕已知晓。”
他顿了顿,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缓缓下令:
“今夜之事,任何人不得外传。王钦,带你的人,立刻退出储秀宫。”
“皇上!”王钦难以置信地失声惊呼。
乾隆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王钦顿时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所有声音卡在喉咙里,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再不敢多言半句,只能磕头领命:“嗻……奴才……奴才遵旨!”
侍卫和太监们如蒙大赦,又如同身后有恶鬼追赶,连滚带爬、悄无声息地迅速退出了储秀宫院落。转眼间,刚才还人满为患、杀气腾腾的院子,就只剩下乾隆、林翠翠,以及远远跪着、吓得魂不附体的几个储秀宫宫人。
方才的喧嚣与危机,仿佛只是一场噩梦。
林翠翠依旧跪在原地,浑身脱力,几乎支撑不住。巨大的转折让她脑子一片空白,只是茫然地看着站在她面前的乾隆。
乾隆低下头,俯视着她。月光和宫灯的光线交织在他脸上,明暗不定。他缓缓伸出手,不是去扶她,而是将那只捏着细小瓷瓶的手,递到了她的眼前。
瓶身在他指尖泛着冷硬的光。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压抑着无数情绪的东西,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她的心上:
“告诉朕,”他问,目光如炬,直直刺入她眼底,“这,究竟是什么?”
夜风掠过,带着未散的硝烟味,和他话语中那不容回避的、沉重的压力,将她紧紧包裹。
他救了她,暂时。
但真正的风暴,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