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朱砂泪(2/2)

“不知?”乾隆冷哼一声,袖中一份密折“啪”地甩在她面前的石桌上,“有人参你利用职务之便,以劣质胭脂水粉牟取暴利,更甚者,其内含毒,致使张宝林中毒病危!你还有何话说!”

林翠翠猛地抬头,看向那份密折,又看向乾隆盛怒之下却难掩探究的双眼。她没有惊慌失措地喊冤,反而异常平静地反问:“皇上信吗?”

乾隆被她这平静的反问噎了一下,眸色更深:“朕要听你亲口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林翠翠缓缓跪直身体,目光清亮,不闪不避地对上他的视线,“奴婢若真有心下毒,又何必用自己经手、极易被追查的妆品?若为牟利,宫中赏赐丰厚,奴婢又何须行此险招,自毁长城?皇上圣明,细想之下,此举岂非愚不可及?”

她顿了顿,继续道:“那夜奴婢与上官女官在库房遭遇歹人调换朱砂原料,人证物证俱在。奴婢手臂之伤,便是搏斗所致。上官女官已取走问题朱砂暗中查验。奴婢与婉儿姐姐怀疑,张宝林中毒之事,与宫中一条利用胭脂水粉原料以次充好、甚至掺入毒物,进行贪腐乃至构陷的暗线有关!有人想借此一石二鸟,既除了张宝林,又将罪名扣在奴婢头上!”

她言辞清晰,逻辑分明,将夜探库房、发现调包、遭遇袭击、上官婉儿介入以及自己的推断和盘托出,唯独略去了她怀疑此事背后可能牵扯更广、甚至指向某些高位嫔妃的猜测。

乾隆静静地听着,脸上的怒容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他看着她跪在冰冷的地上,背脊挺得笔直,眼神里有倔强,有委屈,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清白与坦荡。她不是在乞求怜悯,而是在陈述事实,与他分析利害。

他忽然俯身,一把攥住了她受伤的那只手臂的手腕。他的力道很大,带着帝王的不容置疑,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烫得林翠翠微微一颤。

“所以,你就敢深夜独自去追凶?”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怒气,还有……一丝后怕?“林翠翠,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若那晚上官婉儿未能及时赶到,你待如何?!”

这话语中的关切与责备如此明显,以至于林翠翠一时怔住,忘了挣扎。

乾隆的目光紧紧锁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真切的担忧与一种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情感。他看着她因惊愕而微张的唇,看着她清澈眼底映出的自己的倒影,一种强烈的、想要将她牢牢护于羽翼之下的冲动,几乎冲垮了他的理智。

“朕……”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了几分,“朕将这宫墙之内想得太过简单,还是你将你自己想得太过强大?嗯?”

他最后一个“嗯”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帝王特有的威压,却又奇异地糅合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与无奈。

林翠翠的心跳骤然失序。手腕被他攥住的地方,肌肤相贴,传来一阵阵滚烫的温度,这温度沿着手臂的血脉,迅速蔓延至全身,让她脸颊发烫,思绪都变得有些迟缓。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的薄茧,和他话语中那份不容错辩的、超越了一般君王对臣属的关切。

他是在担心她。不是出于对一件有用“工具”的惋惜,而是真切地担心“林翠翠”这个人的安危。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奴婢……奴婢当时没想那么多。”她垂下眼睫,避开他那过于灼人的视线,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只想抓住证据,不想让无辜者蒙冤,也不想……让自己平白被构陷。”

乾隆凝视着她微微泛红的耳尖,攥着她手腕的力道,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些,拇指甚至无意识地在她腕骨内侧轻轻摩挲了一下。这细微的动作,让两人之间的空气都仿佛变得黏稠起来。

“构陷你……”乾隆重复着这三个字,眼神逐渐恢复了帝王的冷静与锐利,但那锐利之下,是暗流涌动的护短之意,“朕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他松开了她的手,负手而立,目光投向院墙外重重叠叠的宫殿飞檐,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事,朕已知晓。你不必再暗中查探,一切交由朕来处理。上官婉儿那边,朕会亲自过问。”

他顿了顿,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包含了警告,也蕴含着一丝承诺:“在朕查明之前,你安心待在朕……待在宫中,一切如常,但需更加谨言慎行。你的‘美妆技艺’,暂且收敛锋芒,莫要再授人以柄。”

“是,奴婢遵旨。”林翠翠低头应道。

乾隆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明黄色的衣角在门口一闪,便消失了踪影。

院子里恢复了寂静,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对峙和那片刻暧昧的僵持都只是一场幻梦。只有手腕上残留的灼热温度,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龙涎香气,证明着那位九五之尊方才的确来过。

林翠翠缓缓站起身,看着乾隆离去的方向,心绪难平。他的维护让她心生暖意,可他最后那句“交由朕来处理”,却又让她感到一种身不由己的无力。她从一个积极的调查者,瞬间变成了一个被动的等待者,等待着他的裁决,等待着幕后黑手被揪出。这种将自身命运完全交托于他人之手的感觉,并不好受。

然而,还未等她理清这纷乱的思绪,一个小太监便急匆匆地跑来,神色慌张地禀报:“林姑姑,不好了!陈……陈侍卫他……他在宫外与人发生冲突,失手……失手将人打成了重伤,已被顺天府衙带走收押了!”

林翠翠脑中“嗡”的一声,脸色瞬间煞白。

陈明远?他向来稳重,怎会无故与人冲突,还下手如此之重?这巧合得……太过蹊跷!

是意外,还是……有人在对她身边的人下手了?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脊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