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药圃阴谋(2/2)
张雨莲端着那只如同盛满墨汁的银碗,指尖冰冷,声音却异常沉静,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没有什么不可能。李公子,古籍记载,未必全对。或者,”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穿透李时安眼中的震惊,直刺药圃深处那片看似宁静的黑暗,“你园中的‘碧玉簪’,根本就是被人动了手脚!”
沉重的药房门被“砰”一声撞开。李时安几乎是冲进来的,脸色铁青,额头沁着冷汗。他将药箱重重顿在桌上,手忙脚乱地翻找,瓶罐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抓起一个青瓷小罐,又猛地放下,抓起另一个,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嘴里语无伦次地喃喃:“绿豆…甘草…犀角…不对…不对!脉象沉涩滞结,邪毒入血,侵扰心脉…寻常解毒方压不住…压不住!” 他猛地转向床榻上气息奄奄的陈明远,眼神里第一次充满了面对未知剧毒的恐惧和无措。
“用这个!” 张雨莲的声音斩断了他的慌乱。她将一直紧攥在左手心、已被体温捂得微温的几株“碧玉簪”塞到李时安手中,右手则迅速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琉璃瓶。瓶身透明,里面装着半瓶白色粉末,在昏暗的油灯光下泛着奇异的微光。
“这是…?” 李时安愕然盯着那粉末。
“活性炭粉,提纯过的。” 张雨莲语速飞快,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那是属于现代顶尖药理学家的冷静,“来不及解释!此物可强力吸附毒素,阻止毒质在胃肠继续吸收!快,温水化开,先给他灌下去!” 她目光扫过陈明远青紫已蔓延至小臂的手,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同时,按你原想的方子,加三倍绿豆、大量生甘草,快煎!双管齐下!”
时间就是生命。李时安不再追问,眼中爆发出决然的光芒。他一把抓过琉璃瓶,拔开塞子,将白色粉末倒入一只青瓷碗中。上官婉儿早已机敏地端来温水,林翠翠则奋力将昏迷不醒的陈明远的上半身稍稍托起。李时安将混着活性炭粉的浑浊药液,小心翼翼地撬开陈明远紧咬的牙关,一点点灌了进去。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艰难的呛咳和黑血的溢出,触目惊心。
“按住他!”李时安低喝。上官婉儿和林翠翠用尽全身力气固定住陈明远无意识挣扎的身体。药汁灌下大半碗,陈明远猛地一阵剧烈痉挛,头一歪,“哇”地一声吐出一大滩腥臭刺鼻的黑水,里面混着未能完全溶解的炭末。吐完之后,他那微弱得几乎要断绝的气息,似乎反而稍稍平稳了一丝丝,尽管脸色依旧死灰。
“有效!”林翠翠带着哭腔惊喜地低喊。
李时安来不及松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转身扑向药炉,将大把的绿豆、甘草投入沸腾的药罐中。浓烈苦涩的药味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张雨莲没有加入急救。她退到床边几步外,背脊挺得笔直,目光却如寒潭般深不见底,紧紧锁在李时安忙碌的背影上。方才药圃中他那瞬间的失态和难以置信,绝非作伪。但毒草就长在他的药圃里,在他的眼皮底下!是有人处心积虑利用了这位御医之子的信任和学识盲区?还是…这看似清风朗月的医者,本身就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棋手?陈明远中的毒,明显是精心配制的混合毒素,绝非单靠一种“碧玉簪”就能达成如此凶猛的发作速度。“碧玉簪”或许只是引子,或者催化剂…真正的毒源,还藏在暗处。
她不动声色地挪到窗边,目光投向窗外那片吞噬了月光的药圃,如同望向一个张开巨口的陷阱。谁能在御医之子的药圃里神不知鬼不觉地种下变异的毒草?谁又能精准地知道,这看似无害的“碧玉簪”,会出现在陈明远的必经之宴上?一个名字在她心头冰冷地浮现——盐商王百万!只有他,有动机,也有能力做到这一切。可那杯酒,是王百万亲自斟的,众目睽睽之下,他如何脱得了干系?除非…他笃定这毒,查不到他头上!
更深沉的寒意从脚底升起。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指尖掐入掌心。药圃里的毒草被发现了,但下毒的手法、同谋的线索,依旧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这绝不是结束,而仅仅是对方棋局露出的一角狰狞。
东方天际隐隐泛起一丝蟹壳青,漫长而凶险的一夜终于熬过。陈明远身上那骇人的青紫色蔓延被强行遏制在小臂中段,虽然未曾消退,但总算停止了向上侵蚀。他呼吸微弱却平稳了许多,不再是那种随时会断绝的游丝状态。李时安累得几乎虚脱,瘫坐在床边的圆凳上,用袖子擦拭着满脸的汗水和炭灰,眼神疲惫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暂时…稳住了。”他声音嘶哑,带着巨大的消耗后的空乏,“余毒深入血脉,非朝夕可清,需长期用药,精心调养…万幸,万幸张姑娘那奇药…”他看向张雨莲的目光复杂至极,充满了感激,更掺杂着难以言喻的困惑与探究。
张雨莲没有回应。她站在窗边,背对着室内温暖的烛光和劫后余生的微弱喜悦,身影在渐明的晨曦中显得有些孤峭。她的目光穿透窗棂,死死盯在药圃边缘那片背阴的角落——昨夜揪出“碧玉簪”的地方。泥土被翻动过,留下一个小小的浅坑。坑底,在湿润的褐色泥土和零星的草根间,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被晨露掩盖的反光,倏地刺入了她的眼帘!
她心脏猛地一跳,再无半分犹豫,转身如一阵风般冲出房门,直奔那片角落。
“雨莲?”上官婉儿惊疑地唤了一声。
张雨莲已冲到假山石基旁,不顾泥土沾污裙裾,毫不犹豫地蹲下,伸出两根手指,精准地探入那个浅坑底部潮湿的泥土中。指尖传来冰冷坚硬的触感。她小心翼翼地抠挖,泥土簌簌落下。几息之后,一枚小小的物件被她拈了出来。
是一枚铜纽扣。
沾满了泥污,却依旧能辨认出其精良的做工。圆形的铜底托上,用极其细密的錾刻工艺,浮雕着一朵怒放的莲花!花瓣层叠,线条清晰流畅,绝非市井寻常匠人所能为。更诡异的是,这莲花的形态…张雨莲瞳孔骤然收缩——与之前林翠翠在铜镜夹层发现的白莲教联络图中,标记核心分坛的莲花图腾,几乎一模一样!冰冷坚硬的金属触感从指尖瞬间蔓延至全身,仿佛攥住的不是一枚纽扣,而是一条剧毒的蛇。
她猛地站起身,将这枚沾满泥土、刻着妖异莲花的铜纽扣紧紧攥在掌心,锐利的目光如电,射向涵碧园深处那些在晨光中渐渐显露出轮廓的、属于盐商王百万的楼阁。瓦当层叠,飞檐刺向微明的天空,沉默地矗立着,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药圃的毒草,御医公子的药圃里,竟埋着白莲教的信物!
是栽赃?是警告?还是…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阴谋网络,早已悄然张开,将御医府衙、盐商巨贾,甚至可能更多他们未曾触及的角落,都死死缠绕其中?陈明远险死还生,揪出的却是一个更庞大、更黑暗的谜团。
晨风吹过药圃,带着露水的清新和泥土的腥气。张雨莲站在那片被挖掘过的狼藉旁,掌心的莲花铜扣冷硬如冰,仿佛在无声地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