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济世堂风波(2/2)

药碗端至李三唇边。那浓浊苦涩的气息弥漫开来,李三眼中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只剩下人命的灰暗。他抖索着,就着张雨莲的手,将那一碗通向“死亡”的药汁,一滴不剩地灌了下去。药液入喉,他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剧烈抽搐起来,双眼翻白,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顾清源闪电般出手,那枚蓄势待发的“龟息针”精准刺入其背后穴位,深没至根!

抽搐戛然而止。李三身体骤然松弛,软倒在草席上,再无一丝声息。张雨莲指尖急探其颈侧,触手冰凉,脉搏消失!胸口亦不见起伏!除了尚存一丝体温,与死人无异!她与顾清源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映着对方凝重如铁的面容——赌局,开始了!

天色将明未明,最是晦暗阴冷。急促粗暴的拍门声砸碎了济世堂的死寂。盐运司衙门的皂隶簇拥着一个面皮焦黄、眼神阴鸷的仵作闯了进来,为首的小吏鼻孔朝天:“报!昨夜收治之要犯李三,暴毙于此!奉通判大人之命,即刻验尸!”

顾清源一身素袍,面色沉痛,引着众人来到后堂。昏暗光线下,李三直挺挺躺着,面色青灰,唇色乌紫。那仵作懒洋洋上前,先翻开眼皮看了看死白的眼球,又捏开下颌瞥了舌苔,随即熟练地取出一根打磨得锃亮的银针。

张雨莲的心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知道这“银针探喉”是清代验毒常规,若针入喉内变黑,便是中毒铁证。而李三喉中,确实残留着那碗混入苦杏仁的毒汤!冷汗悄然浸湿了她的后背。

银针缓缓探入李三口中。堂内落针可闻,所有目光都粘在那一点寒芒上。仵作捻动针柄,片刻后抽出。针身光洁如初,只在尖端沾着些许粘液,并未变色!张雨莲心中巨石轰然落地——苦杏仁之毒,氰化物也,岂是银针可验?古人这简陋的验毒手段,终是被她算准了漏洞!

“无中毒之象。”仵作撇撇嘴,将银针在布上随意一擦,“暴病而亡。”他草草检查了肩头伤口,做了记录,挥手示意皂隶:“抬走,停尸义庄,待上官核验后发落!”粗陋的薄皮棺材很快抬来,李三那失去生机的躯体被随意塞了进去。棺盖合拢的闷响,如同敲在张雨莲心上。她望着棺木被抬出药铺,融入灰蒙蒙的街巷,指尖冰凉。成了?真的瞒天过海了?

喧嚣散尽,济世堂后堂重归死寂,空气中残留着皂隶的汗臭与劣质烟草味。张雨莲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虚脱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双腿一软,眼看就要栽倒。一只温暖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了她的腰,将她稳稳扶到旁边一张旧竹椅上。

“闭目,调息。”顾清源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药草般的清冽安抚。他温热的手指已轻轻落在她两侧的“太阳穴”上,力道由轻渐重,带着奇妙的韵律缓缓揉按。指尖蕴含的暖流,如同春日解冻的溪水,丝丝缕缕渗入她紧绷欲裂的额角,驱散着惊悸与疲惫。张雨莲不由自主地闭上眼,将自己沉入这短暂的安宁里,感受着那恰到好处的力道在穴位上盘旋、按压、释放。

“龟息之法,至多撑过十二时辰。”顾清源的声音低而清晰,指尖的力道精准而稳定,“需在日落前,自义庄移出李三,否则假死成真,神仙难救。”他描述着后续接应的险要步骤,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忽然,他揉按的手指在张雨莲“太阳穴”旁顿住。张雨莲疑惑睁眼,只见顾清源并未看她,而是凝神盯着自己刚才为李三整理遗容时触碰过尸体的指尖——那上面,不知何时沾染了一丝极其微小的、靛蓝色的颗粒。

“这是……”顾清源眉头紧锁,将指尖凑到鼻端,仔细嗅闻,又沾了点水化开细看,面色骤然变得无比凝重。他猛地抬眼,眸中锐光如电,直刺张雨莲眼底残留的庆幸:“这不是寻常染料!此乃‘扬州织造局’御贡‘青金石’所磨靛蓝,专供宫中!李三指甲缝里,怎会藏有这等御用之物?!”

张雨莲脑中“嗡”的一声,方才假死成功的微末信息瞬间冻结、粉碎!寒意如同毒蛇,顺着脊椎急速窜上头顶。御贡之物?织造局?一个卑微的盐商账房,如何能染指此物?难道他们拼死保下的这个“活口”,其背后牵扯的,远不止盐商贪墨?

窗外,扬州城在惨淡的晨曦中渐渐苏醒,而济世堂内,空气却凝固如冰。那一点妖异的靛蓝,像一只来自深渊的眼睛,无声地狞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