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假死奇谋(2/2)
烛火在顾清风眼中激烈地跳跃。救一人,还是守所谓的规矩?是遵循典籍的“必死”铁律,还是相信眼前女子那近乎疯狂的判断和她眼中孤注一掷的光芒?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药香无声流淌。
良久,顾清风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决然:“好!我信你!”他霍然起身,快步走向靠墙的药柜,手指在密密麻麻的抽屉间快速移动,“延胡索要陈年醋炙,洋金花需取花苞阴干者,剂量需精确到毫厘!还有几味辅药……”他一边飞快地抓药,一边语速急促地开始讲解,“张姑娘,你仔细听好!封闭生机,模拟假死,首重三阴交、涌泉、百会三穴!点压需用透骨柔劲,指力需沉凝如锥,却又不能伤及经脉根本,其力道分寸在于……”
他放下手中药包,走到张雨莲面前,神色无比凝重:“张姑娘,冒犯了。”他伸出修长的手指,隔着张雨莲的衣袖,精准地落在她手腕内侧的神门穴上,指腹微微用力下压,一股酸麻胀痛之感瞬间沿着小臂内侧向上蔓延。“记住这感觉!这是‘闭’的力道,要压到此处气血凝滞,如坠冰窖之感。”接着,他手指移向她肘弯深处的尺泽穴,力道陡然一变,变得短促而富有穿透性,“这是‘锁’,截断手太阴肺经的气血主干!最后,”他的手指沿着张雨莲的臂膀内侧向上,最终停留在她肩窝深处的极泉穴附近,指法转为一种奇异的螺旋震颤,一股令人窒息的闷滞感瞬间笼罩了张雨莲的胸腔,“这是‘镇’!震散心气,使生机如灯将熄!这三穴连环,再辅以龟息散的药力,方能成局!”
顾清风的手指沉稳有力,每一次点压都伴随着清晰无比的穴位走向和劲力变化的讲解。张雨莲屏住呼吸,全副心神都沉浸在那微妙的指感和顾清风低沉而清晰的解说中。她白皙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海绵般贪婪地吸收着这些古老而精深的生命密码。时间在无声而紧张的传授中飞速流逝。
漕帮那间临时停放尸体的库房,弥漫着浓重的劣质烧酒味和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一盏昏暗的油灯挂在梁上,光线昏黄摇曳,将堆放的杂物投射出张牙舞爪的巨大阴影。角落里,王有福的“尸体”被一张破草席草草覆盖着。
一道纤细的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滑入库房。张雨莲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外面守夜漕帮汉子粗重的鼾声和偶尔几句含混的梦呓传入耳中。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浓重的酒气几乎让她窒息。时机正好!这些汉子显然是用烈酒驱寒壮胆,此刻已醉意深沉。
她猫着腰,动作迅捷而轻灵地潜到草席旁。轻轻掀开席角,王有福那张灰败僵硬的脸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她毫不犹豫,伸出双手。方才在顾清风身上感受到的指力变化、穴位位置,此刻在她脑海中清晰地回放。成败在此一举!
她先以拇指精准地按压在王有福脚踝内侧上方三寸的三阴交穴,指尖凝聚起一股沉凝的“闭”劲,缓缓透入。紧接着,食指与中指并拢,如灵蛇般点向他足底的涌泉穴,那股短促尖锐的“锁”劲瞬间刺入。最后,她右手三指并拢,以一种奇异的螺旋震颤手法,带着“镇”的力道,稳稳地压向他胸口膻中穴下方一寸的隐秘要穴!
她的手指稳定得如同磐石,眼中没有一丝犹豫,只有全神贯注的冷静。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指下躯体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脉动——那是被药物和点穴强行压制的最后一丝生机,如同狂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就在张雨莲完成最后一道“镇”穴指法,指尖感受到王有福胸腔深处那微弱得几乎消失的震动似乎彻底沉寂下去的刹那——
“唔……”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梦呓般的呻吟,竟从王有福僵硬的喉间溢出!这声音细微到了极点,但在死寂的库房里,听在张雨莲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
成功了!龟息散的药力被精准的逆向点穴冲开了一道缝隙!那被强行镇压的生机,如同冰封下的暗流,终于找到了一丝宣泄的出口!
张雨莲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强压下巨大的激动和瞬间涌上的狂喜,没有丝毫停顿,立刻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纸严密包裹的小包。里面是顾清风争分夺秒调配研磨好的深褐色药粉。她小心翼翼地将药粉倒入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瓷瓶里,里面是早已备好的温开水。她轻轻晃动瓷瓶,让药粉充分溶解。
她左手极其轻柔地掰开王有福冰冷紧咬的牙关,右手将瓷瓶口对准他的嘴唇,将混合着唤醒生机的药液缓缓地、一滴不剩地倾注进去。药液沿着他干涩的喉咙艰难地滑下。张雨莲紧紧盯着他的脸,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几息之后,王有福灰败如死灰的脸颊上,极其极其微弱地,似乎泛起了一丝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极其淡薄的生气。那紧闭的眼皮之下,眼珠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张雨莲几乎要喜极而泣,她成功了!这惊天的假死之局,被她生生撕开了一道逆转生还的缝隙!
然而,就在这心神激荡、胜利曙光初现的瞬间,库房角落堆积的杂物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张雨莲移动时带起的微风拂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张雨莲敏锐的感官立刻捕捉到了这点异常。她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如电般射向那堆杂物。借着昏黄摇曳的油灯光,她看到半截沾满污泥和暗褐色血迹的破旧衣袖从一堆破烂渔网下露了出来——那正是王有福遇害时所穿的外衫!大概是漕帮汉子搬运尸体时随手扯下丢弃的。
张雨莲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那片衣袖的袖口位置。在那深色的、被血污浸透的粗布边缘,赫然缠绕着几缕极其纤细、在昏暗光线下几乎难以察觉的……金线!那金线并非纯金,而是夹杂着银丝,被精巧地编织进布料边缘作为装饰。这种特殊的、带着独特绞花纹理的金银混织线——
张雨莲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了!她认得这种线!就在昨日,她和陈明远秘密拜访扬州织造衙门,请求查阅一些旧年贡品档案时,那位鼻孔朝天、态度倨傲的织造局管事李大人,他身上那件簇新的官袍袖口,镶滚的正是这种独一无二、专供织造府高级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