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漕银魅影(1/2)
第6章《 漕银魅影》
晨曦初露,扬州城却像一口煮沸的大锅。往日里桨声欸乃、帆影如织的运河码头,此刻被黑压压的人头围得水泄不通。鼎沸的人声、衙役驱赶的呵斥声、妇孺惊恐的抽泣声,混杂着河水特有的腥气,搅得人心惶惶。
“让开!都让开!府衙办案!”
几个穿着皂隶服色的衙役,挥舞着水火棍,勉强在汹涌的人潮里劈开一条缝隙。陈明远带着上官婉儿和张雨莲,如同激流中的几片叶子,艰难地挤到最前方。眼前的情形,饶是见惯风浪的陈明远,也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浑浊的运河水面上,赫然漂浮着一口朱漆木箱!箱子不大,形制却极为特殊,箱盖边缘密密麻麻贴着猩红的封条,上面盖着清晰的官印——正是户部专用的漕银押运箱!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箱子被粗暴地撬开了,里面空空如也,只有湿漉漉的箱底反射着惨淡的天光。几条水草缠绕在箱角,如同垂死者无力的手臂。
“空的……”张雨莲脸色发白,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十万两雪花官银……就这么没了?”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解剖刀,指节微微发白。
上官婉儿秀眉紧蹙,锐利的目光扫过岸边一张张惊惶的面孔,又投向运河深处:“劫漕银,形同造反。谁这么大胆?又是怎么做到的?”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穿透混乱的冷静。
“不是普通水匪。”陈明远的声音冷得像运河底下的淤泥。他完全无视了身后扬州府同知王大人那肥胖身躯挤过来时脸上堆起的谄笑和一连串“下官失职、下官惶恐”的废话。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口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空箱上。
衙役们七手八脚地将沉重的箱子拖上岸。陈明远立刻蹲下身,不顾箱壁滑腻的水渍和浓重的腥味,凑近了仔细检查。撬痕很新,边缘的木刺还很锋利,显然是最近所为。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地扫过箱底湿漉漉的木板。
突然,他的动作顿住了。
在箱底内侧靠近角落的位置,光线晦暗,若非他刻意寻找几乎难以察觉。那里,被人用极其锋利的利器,深深地刻下了一个字!
一个“蠹”字!
笔画深且直,带着一股刻骨的恨意和决绝,每一笔都像是要戳穿厚厚的底板。陈明远伸出食指,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拂过那深刻入木的刀痕边缘。指尖传来细微的颗粒感,他收回手,凑到眼前,借着微弱的晨光仔细分辨——是一些极细微的、近乎透明的白色粉末,几乎与木屑混在一起,若非触感异常,根本发现不了。
“雨莲。”陈明远沉声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
张雨莲立刻会意,迅速上前。她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油纸包,小心打开,里面是几片薄如蝉翼的洁净鱼鳔。她屏住呼吸,用镊子夹起一片,极其轻柔地覆盖在陈明远指尖那几乎看不见的粉末上,轻轻沾取。动作之精准娴熟,如同在完成一场最精微的手术。
“像是某种……矿物粉末?”她对着光仔细看了看鱼鳔上吸附的微粒,又凑近鼻尖极其轻微地嗅了一下,眉头锁得更紧,“气味极淡,几乎被水腥味掩盖,但……似乎有点特别,我需要回去用试剂仔细验看。”她小心地将鱼鳔重新包好,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
“‘蠹’?”上官婉儿也看到了那个字,低声重复,眼中锐光闪动,“蛀虫?粮仓里的蠹虫?还是……官仓里的蠹虫?”她的话点到即止,目光却如冷电般扫过旁边满头大汗、正用袖子不住擦拭额头的王同知。
王同知被这目光一扫,肥肉一颤,脸上的谄笑几乎挂不住,连忙弓着腰辩解:“陈、陈大人明鉴!这、这定是水匪胆大包天!下官已命人封锁上下游,全力追查!定将这伙无法无天的贼人绳之以法!”他拍着胸脯,唾沫星子几乎喷出来。
陈明远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混乱的码头上投下一道沉沉的影子。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王同知,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王同知感觉像被扒光了扔在冰水里,后面的话生生噎在了喉咙里。
“绳之以法?”陈明远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王大人,十万两官银,在你治下的运河凭空消失,连押运的官兵都不见踪影。你告诉我,是哪一路水匪,有这等本事?又有哪一路水匪,得手后不带着银子远遁千里,反而将这贴满官印的空箱,大模大样地送回来给你看?”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码头的喧嚣,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秤砣,砸在王同知和在场所有官吏的心上。王同知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滚落。
“查。”陈明远不再看他,目光投向浑浊的运河水,声音斩钉截铁,“所有近期途经此段运河的漕船、商船、民船,全部登记造册,船主、水手、乘客,一个不漏。昨夜在这附近当值的巡河兵丁、更夫,全部隔离问话。还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口刺眼的空箱,“箱子上这些封条,仔细核对印鉴、笔迹,看有无伪造痕迹!王大人,此事,我要一个交代。给朝廷的交代!”
“是!是!下官遵命!这就去办!这就去办!”王同知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指挥着衙役和兵丁行动起来,一时间码头上呼喝声、脚步声更加杂乱。
陈明远不再理会,他转向张雨莲:“那些粉末,尽快查明成分和来源,这可能是关键线索。”张雨莲用力点头,眼神专注。
他又看向上官婉儿:“婉儿,你心思缜密,去查官银押运的原始凭票和交接文书,看看经手人都有谁,有没有异常之处。特别是那个‘蠹’字,绝非随意刻下,查查最近官场、盐务、甚至漕运上,有没有人用过这个字,或者被冠以这个‘名号’。”
上官婉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明白。字如其人,刻字者必有所指。”她转身,青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混乱的人流中,步履沉稳而迅捷。
陈明远独自站在喧嚣的码头,目光再次落在那口象征着巨大耻辱和危机的空箱上。箱底那个狰狞的“蠹”字,如同一个无声的嘲笑,又像一张充满恶意的战书。十万两白银,足以撬动整个扬州的根基。这绝不是简单的劫掠,这是精心策划的挑衅,是冲着更深的水域来的。水面之下,究竟藏着怎样一条剧毒的“蠹虫”?他感到一股无形的巨大阴影,正从浑浊的河水中悄然升起,笼罩了整个扬州城。
离码头不远的“望江楼”,是扬州城数一数二的高档酒楼。三楼临河的雅间“揽月轩”,视野极佳,能将运河码头发生的骚乱尽收眼底。
林翠翠凭栏而立,一身鹅黄色轻纱春衫,勾勒出窈窕身姿。她原本只是被楼下的巨大喧哗吸引,想看看发生了何事。可当她的目光掠过码头,看清那口漂浮的空箱和岸边的混乱时,心头也是一凛。然而下一刻,她的视线却被斜对面临窗而坐的一位“客人”牢牢吸住,再也无法移开。
那是个穿着普通石青色细棉布长衫的中年男子,面容清癯,气质温润,乍一看像个家道殷实的儒商。他独自占据着一张临窗的方桌,桌上只放着一壶清茶、两碟精致茶点。他看似悠闲地品着茶,目光随意地投向窗外混乱的码头,神情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引起林翠翠警觉的,是他搁在桌面上的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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