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漕帮夜宴(2/2)
陈明远心中微定,知道这第一步算是走通了。他正要举碗回应,眼角的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异样——坐在吴振彪下手,一直沉默寡言、面色阴沉的二当家“鬼算盘”孙淼,不知何时悄然离席。他离去的方向,并非船舱出口,而是通向船尾堆放杂物的幽暗甬道。那里光线晦暗,弥漫着一股陈年米粮混合着铁锈的、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
陈明远心头警兆顿生。他面上不动声色,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借着抹去嘴边酒渍的动作,对身旁的上官婉儿使了个眼色,嘴唇微动,无声地比了个“二”字。上官婉儿心领神会,借着起身为吴振彪斟酒的动作,裙裾微动,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大部分人对陈明远这个方向的视线。
陈明远假作酒意上头,身体微晃,扶着桌沿站起来:“大当家海量…兄弟…去去就回…”他脚步略显虚浮地朝舱门走去,似乎要去甲板透气。
一出聚义厅灼热的氛围,运河上裹挟着水腥气的夜风迎面吹来,让他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他并未走向船头开阔处,而是身形一闪,如同融入船体本身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滑向船尾那条幽深的甬道。通道狭窄逼仄,脚下踩着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油腻污垢。黑暗中,他敏锐的听觉捕捉到前方不远处传来极其轻微的“窸窣”声,像是纸张摩擦,又像是某种金属物件的轻碰。
他屏住呼吸,贴着冰冷潮湿的舱壁,如同幽灵般潜行。甬道尽头是一间堆放破旧缆绳和废弃船具的杂物舱,门虚掩着,一线昏黄的光从门缝里漏出。陈明远凑近门缝,瞳孔骤然收缩!
昏暗的油灯光晕下,“鬼算盘”孙淼佝偻着背,正对着角落一个打开的陈旧木箱,借着微弱的光线,快速翻动着箱中一摞摞发黄发脆的账册。他翻找得极其专注,枯瘦的手指带着一种神经质的颤抖。突然,他动作一顿,从一本厚厚账册的夹层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了半张边缘被烧得焦黑卷曲的残破纸页!那纸页材质特殊,并非普通账本用纸,隐约能看到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形如蝌蚪的怪异符号,与他白日里在盐商账房瞥见的密账符号如出一辙!
孙淼干瘪的脸上掠过一丝狂喜,随即又化为更深的阴鸷。他迅速将残页塞入怀中,警惕地回头张望。
陈明远立刻缩身,紧贴在门旁的阴影里,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那半张残页上的符号…是盐商密账的钥匙!孙淼,漕帮二当家,竟在暗中搜寻此物?他是为吴振彪做事,还是另有所图?他与盐商,又或是那隐藏更深的势力,究竟是何关系?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放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赵黑塔粗豪的大嗓门:“陈公子?陈公子!躲哪儿去了?接着喝啊!轮到老子当‘船长’了!”
脚步声在杂物舱外停住。陈明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身肌肉绷紧,瞬间评估着是退回甬道还是冒险突入舱内制住孙淼。
“吱呀——”
杂物舱那扇虚掩的破木门,竟从里面被猛地拉开!
昏黄的油灯光泼洒出来,瞬间照亮了陈明远藏身的角落。孙淼那张瘦削阴鸷的脸出现在门口,浑浊的眼睛如同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钉在陈明远脸上,嘴角却缓缓咧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毫无温度的弧度。
“陈公子,”孙淼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着朽木,“这船尾风大,杂物又多,可不是透气的好地方。”他枯瘦的手看似随意地搭在门框上,指缝间却有一点金属的冷光一闪而逝。
赵黑塔那魁梧的身影也堵在了狭窄甬道的另一头,粗声问道:“老孙?你在这耗子洞干啥?陈公子怎么也跑这儿来了?”他蒲扇般的大手挠着头,满脸疑惑,看看孙淼,又看看陈明远。
陈明远迎着孙淼那毒蛇般的目光,面上却浮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酒意的慵懒笑容,身体顺势朝旁边堆积的破旧缆绳堆上一靠,仿佛真的只是不胜酒力随意找了个地方歇脚:“赵三哥,孙二当家。这漕船处处透着新奇,兄弟一时好奇,随意走走,不想冲撞了二当家清净。”他目光坦荡地迎向孙淼,仿佛刚才什么都没看见,语气轻松,“三哥来得正好,那‘海盗船长’正玩到兴头上,可少不得你这‘船长’坐镇。走走走,别让兄弟们等急了。”
他作势要往前走,身体却巧妙地保持在孙淼和赵黑塔之间,眼角余光飞快扫过孙淼那只搭在门框上的手——那点金属寒光已经不见了。孙淼布满皱纹的脸上,那抹诡异的笑容缓缓收敛,浑浊的眼珠深不见底,盯着陈明远看了足足两息,才侧身让开半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干笑:“陈公子雅兴。请。”
甬道狭窄,三人几乎是擦身而过。陈明远能清晰地闻到孙淼身上那股混合着陈腐墨味和淡淡草药气的阴冷气息。当他的肩膀与孙淼错身时,对方极其轻微地、几乎是错觉般地停顿了一下。陈明远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肌肉蓄势待发,袖中暗藏的合金短刺滑至掌心。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陈明远顺利走到了赵黑塔身边。赵黑塔咧嘴一笑,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陈明远肩上:“走走走!接着喝!你小子那个‘沉船’的动作,够损!老子得想个更刁钻的!”他浑然不觉方才瞬间的暗流涌动,搂着陈明远就朝灯火通明的聚义厅走去。
陈明远配合地笑着,任由赵黑塔半推半揽。就在他即将走出通道拐角,汇入主通道光亮的瞬间,他不动声色地回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