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冷香丸(2/2)
那是一个造型异常精巧的青铜小盒,不过巴掌大小,表面镂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盒身上有九个可以旋转的微小圆环,每个圆环上都刻着细如蚊足的篆字。她心头猛地一跳,这分明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密码盒!她立刻将其取出,又眼尖地发现盒子底下压着一本巴掌大的硬皮簿册,封皮是靛青色的厚实棉纸,边角被烟火燎过,却奇迹般地保存完好。簿册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朱砂绘制的、形态奇诡的盘蛇印记,蛇眼处点着一点醒目的赤金。
“婉儿姐!你看这个!”张雨莲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紧张,将盒子和簿册递过去。
上官婉儿接过,目光锐利地扫过密码盒和那蛇形印记,脸色瞬间变得更加凝重:“九转玲珑盒?盘蛇密账?杨万财果然藏了要命的东西!”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解药线索可能就在里面!但这盒子……”她尝试着轻轻转动其中一个刻着“离”字的圆环,盒子纹丝不动,发出沉闷的机括咬合声。
就在两人全神贯注于这诡秘的盒子和账册时,舱门方向,毫无征兆地传来一声轻微至极的、靴底碾过散落碎瓷片的“咯吱”声!
这声音在死寂的舱房里不啻于一道惊雷!
两人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上官婉儿猛地将盒子和账册往怀里一塞,另一只手已闪电般探向腰间暗藏的短匕。张雨莲则骇然转身,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舱门处,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道身影。
明黄色的团龙常服,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自带光源,刺得人眼睛生疼。乾隆皇帝负手而立,就站在门口,身影被身后廊道里幽暗的光勾勒出一道威严而压抑的轮廓。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深如寒潭,平静地扫过狼藉的舱房,扫过上官婉儿还未来得及完全收回的、握着短匕的手,最后定格在张雨莲因极度惊骇而惨白如纸的脸上。雨水顺着他肩头的云锦料子滑落,在脚边积起一小片湿痕。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混合着龙涎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血腥气,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的空间,沉重得令人窒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长明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皇帝的身影投在布满烟尘的舱壁上,巨大而扭曲,如同择人而噬的猛兽。
“夤夜不寐,二位姑娘……倒是好兴致。”乾隆终于开口,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温和,却比舱外的寒雨更加冰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两人紧绷的神经上。他缓缓抬步,踏入了舱内。那双绣着五爪金龙的皂靴,沉稳地踩过地上的焦木与碎瓷,发出清晰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她们的心尖上。
他走到两人面前三步之遥停下,目光再次扫过上官婉儿强作镇定却难掩僵硬的脸,又掠过张雨莲微微颤抖的指尖,最后落在那本靛青色封皮的簿册从上官婉儿臂弯间露出的一角上。那盘蛇印记在昏暗的光线下,妖异得刺眼。
“盘蛇密账……”乾隆的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却毫无温度,只有深不见底的寒意,“杨万财临死前,还妄想用这东西咬人一口?”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仿佛白日里那个被拖走时还在嘶声叫骂的盐商巨贾的性命,不过草芥。
“死”字轻飘飘地落下,却如同重锤砸在张雨莲心头。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牙齿不受控制地轻轻打颤,几乎要软倒在地。杨万财……死了?就在这短短几个时辰之内?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似乎再次萦绕鼻端,混合着皇帝身上那不容错辨的铁锈气息。
上官婉儿握紧袖中的账册和密码盒,冰凉的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这是她们唯一的筹码。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皇帝那深不可测的目光,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却依旧泄露出了一丝紧绷:“回禀皇上,奴婢们……心忧陈管事伤势反复,白日见他似乎于此间拾得一物,或有疗伤之效……故斗胆前来寻药。惊扰圣驾,罪该万死!”她将“疗伤之效”几个字咬得稍重,同时微微侧身,将怀中之物更紧地遮掩在臂弯里。
乾隆的目光在她臂弯处停留了一瞬,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让人完全无法窥探其真实所想。他没有追问那“疗伤之物”,反而话锋一转,目光投向舱壁高处一扇被雨水模糊的小窗,听着外面依旧滂沱的雨声。
“这雨,下得真是时候。”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们说,语调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欣赏的意味,“朕记得,扬州行宫里有几株百年梧桐,极是高大。每逢这样大的雨,梧桐叶落如雨,铺满阶前,宫人们称之为‘梧桐雨’……”他顿了顿,缓缓收回目光,重新落在眼前两个如临深渊的女子身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令人骨髓发冷的穿透力。
“你们可知,”乾隆的声音陡然压低,如同情人间的絮语,却字字如冰刀,刮过两人的耳膜,“每逢这梧桐雨落的时节,朕的御案之上……总会多添上几本死册?”
“死册”二字出口的刹那,舱内温度骤降!窗外,一道惨白的电光再次撕裂雨幕,瞬间照亮了乾隆平静无波的脸,也照亮了他负在身后的那只手——明黄锦缎的袖口边缘,赫然沾着几点极细微、已然干涸发暗的褐色斑点。
张雨莲的呼吸骤然停止。上官婉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柱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袖中紧握密码盒的手指僵硬得失去了知觉。怀中的盘蛇密账和那冰冷的九转玲珑盒,此刻重逾千斤,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栗。
雨,还在疯狂地敲打着御船。那铜铃的哀鸣穿透雨幕,一声声,悠长而凄厉,如同为谁奏响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