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惊弦藏锋(1/2)
第66章《 惊弦藏锋》
破晓的微光,吝啬地从雕花窗棂的缝隙间渗入,在烟波致爽殿西配殿的砖地上投下几道惨淡的灰痕。殿内弥漫着浓重苦涩的药味,混杂着未散的、劫后余生的焦糊气息。烛泪在黄铜烛台上堆积如山,映着张雨莲苍白如纸的侧脸。她已不知枯坐了多久,嗓音沙哑得如同被粗砂磨过,却依旧固执地一遍遍低诵着《长恨歌》的句子,字字句句,都像浸透了黄莲的汁液。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砸在手中那卷用来分散心神、掩人耳目的《李义山诗集》上,在泛黄的纸页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她下意识地想用袖口去按,指尖却在触及书页前猛地顿住。她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冻结——就在她身侧,在陈明远昏迷不醒、被层层细白棉布包裹的身体旁,从他染着烟灰和血渍的前襟缝隙里,滑落出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已显残破的纸页。
那正是他们拼死从火场带出的、关系着惊天之谜的《红楼梦》手稿残页!
更让她血液几乎逆流的是,一滴她方才落下的泪,不偏不倚,正正砸在那残页一角几个模糊的墨字之上!
没有声音,却仿佛在张雨莲的脑海里炸开了一声惊雷。那被泪水沾湿的墨迹,竟在幽暗的光线下,诡异地泛起一层转瞬即逝、却又无比清晰的——幽蓝异光!那光芒冷冽、妖异,绝非世间寻常墨锭所能有,像是沉睡的鬼魂被惊扰后睁开了一只冰冷的眼,又像是某种跨越了漫长时空的、无声的警示。
“嘶……” 张雨莲倒抽一口冷气,心脏狂跳着几乎要撞破胸腔。她猛地抬头,目光惊恐地扫向殿门。这异象!这绝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
“笃、笃、笃。”
殿门被叩响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如同敲打在每个人的神经末梢。守在内室珠帘外的上官婉儿霍然起身,素来沉静如水的眼眸瞬间锐利如刀,无声地投向林翠翠。林翠翠原本正倚着柱子假寐,此刻也瞬间绷紧了身体,指尖下意识地按住了藏在袖中的那支乾隆赏赐的翡翠簪子——这既是恩宠,也是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利剑。
珠帘被一只保养得宜、属于大太监的手掀开,一股更浓郁的、属于宫廷的檀香气息涌了进来,瞬间压过了药味。当先走入的是一位身着深青色五品鹭鸶补服、须发皆白的老者,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正是太医院院判周太医。他身后跟着两名捧着沉重紫檀药箱的小太监,步履轻悄,落地无声。
周太医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甫一入内,便精准地落向床榻上无声无息的陈明远,以及床边脸色惨白、手中诗集尚未及放下的张雨莲。
“奉旨,为陈先生请脉复诊。” 周太医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着天然的权威。他的视线扫过张雨莲手中那本沾着泪痕的诗集,又掠过她脸上未干的泪痕,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空气瞬间凝固,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下。那页泛着幽蓝异光的残稿,还赫然躺在陈明远的胸口!张雨莲只觉得周太医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电光火石之间!
“太医大人辛苦!” 一个娇脆得如同银铃乍破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死寂。是林翠翠!她脸上瞬间绽开明媚得近乎耀眼的笑容,仿佛刚才的紧张从未存在。她轻盈地向前一步,不着痕迹地用半个身子隔开了周太医投向床榻的视线,纤纤玉手一引,“这殿内药气熏蒸,恐污了大人清嗅,请这边上座用茶。” 话音未落,她足尖一点,竟原地旋身,那身鹅黄色的宫装裙裾刹那间如一朵盛放的鲜花般铺展开来,裙摆飞扬,金线刺绣在微光中流溢生辉。她的动作快如疾风,带着胡旋舞特有的奔放与热烈,手腕翻飞,腰肢款摆,整个人化作了一道炫目的流光,直直地朝着周太医面前“旋”了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充满异域风情的舞姿,带着一股鲜活泼辣的生命力,与这死寂压抑的病房格格不入。周太医显然没料到这一出,饶是他见惯风浪,也被这扑面而来的香风舞影弄得一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里闪过一丝愕然与探究,注意力瞬间被这大胆的宫女吸引。
就在这宝贵的、视线被阻隔的刹那!
上官婉儿动了。她的动作没有林翠翠那般张扬夺目,却快得如同鬼魅,静得如同落雪。一个无声的滑步,人已如轻烟般贴近了床榻。宽大的袖袍拂过陈明远胸前,如同被微风轻轻吹动了一下。那页暴露在外的、可能招致灭顶之灾的残稿,连同它上面那诡异的幽蓝微光,瞬间消失无踪,被纳入了她袖中乾坤。整个过程快得只在呼吸之间,除了张雨莲紧绷的神经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袖影,再无任何人察觉。
张雨莲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猛地落回一半,后背已是冰凉一片。
林翠翠的舞步也恰到好处地停了下来,微微喘息,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因舞蹈而生的红晕,对着周太医盈盈一福:“婢子失仪,只是想着大人一路辛劳,略解乏闷。” 她笑容甜美,眼神清澈无辜。
周太医定了定神,深深看了林翠翠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只化为一声听不出喜怒的轻哼:“嗯。” 他不再多言,径直走向床榻。林翠翠这番举动,虽突兀,却也暂时搅散了方才那过于凝重的气氛。张雨莲早已悄悄将诗集藏于身后,垂首侍立一旁,努力平复着狂乱的心跳。
周太医坐在太监搬来的锦墩上,三根枯瘦的手指搭上陈明远裹着细布的手腕。殿内一时只剩下他凝神诊脉时细微的呼吸声,以及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时间在压抑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诊脉持续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周太医时而凝眉,时而闭目,枯槁的脸上看不出端倪。直到他缓缓收回手,才沉声开口,每个字都像冰珠砸落:“脉象沉涩,淤阻于内,惊厥伤神,兼有金创失血之兆。凶险未过,需得静养,切忌再受惊扰刺激。” 他的目光扫过三女,带着不言而喻的警示,“老夫开一剂安神定惊、化瘀生新的方子,按时煎服。” 他提笔写下方子,交给小太监,便起身告辞,似乎并未察觉更多异常。
三女齐齐躬身恭送,紧绷的弦似乎终于能松一松。然而,那口气尚未完全吐出,殿门外,一阵截然不同、却更为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内侍刻意拔高、带着谄媚的通传声,如同冰冷的铁锤再次砸下:
“军机大臣、内务府总管和大人到——!”
珠帘再次被粗暴地掀起,这一次涌进来的气息,是权势的冰冷与浓重的压迫感。和珅身着石青色一品仙鹤补服,外罩玄色貂绒端罩,步履沉稳地踱了进来。他面容保养得极好,白净无须,嘴角习惯性地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春风和煦,可那双细长微眯的眼睛,却像淬了冰的刀锋,锐利无比地扫过殿内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的脸。他身后跟着的,除了几名垂手肃立、眼神精悍的戈什哈,赫然还有一位身着六品鸬鹚补服的年轻太医,正是周太医的副手王太医。
“听闻陈先生伤情反复,万岁爷甚是忧心,特命本官前来探视,并着王太医一同复诊,务必确保陈先生安危无虞。” 和珅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惯常的圆润温和,却像浸透了油脂的绳索,缓缓勒紧人的咽喉。他的目光落在刚刚退到一旁、气息尚未平复的林翠翠脸上,那笑容深了几分,意味深长:“林姑娘方才一曲胡旋,当真……赏心悦目。周院判想必也印象深刻?”
林翠翠只觉得那目光像冰冷的蛇信舔过皮肤,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只能强撑着低下头:“大人谬赞。”
和珅不再看她,视线如同实质般扫过略显凌乱的床榻、散落的药瓶、桌上残留的烛泪,最终,落在那张雨莲未能完全藏好的、泪痕斑斑的诗集一角,以及上官婉儿看似平静无波的脸庞上。他踱步上前,目光在陈明远昏迷的面容上停留片刻,带着审视,随即转向王太医:“有劳王太医,再仔细为陈先生看看。周院判年事已高,或有……疏漏之处也未可知。” “疏漏”二字,被他咬得极轻,却重逾千斤。
王太医连忙躬身应是,提着药箱上前,神态比周太医更为紧张谨慎。
和珅则像是随意参观般,开始在厢房内踱步。他的步履很慢,手指漫不经心地抚过冰冷的紫檀木桌案,拂过雕花窗棂上的浮尘,目光一寸寸地扫过墙壁、多宝格、屏风……那眼神,哪里是探兵,分明是搜查!每一次指尖的停顿,每一次目光的流连,都让张雨莲和林翠翠的心跳漏掉一拍。她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和珅的脚步,悄悄瞥向房间一角——那里摆放着一个不起眼的黄花梨木妆奁,妆奁底部有一个极其隐秘的夹层暗格。那页泛着幽蓝异光的《红楼梦》残稿,此刻正静静躺在里面。而上官婉儿方才藏进去的,似乎还有别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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