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突如其来的降温(2/2)
她迅速走向书柜,拉开最下面一层左边的抽屉,那里她放了一条羊毛薄毯。她轻手轻脚地走向沙发,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刀尖上。
她不敢碰他的腿,生怕一点点挪动都会加剧他的痛苦。她只能慢慢地、轻轻地在他面前跪了下来。冰冷坚硬的地板透过薄薄的裤料传来寒意,她却浑然不觉。
她展开毯子,极其轻柔地盖在他身上,仔细地掖好每一个角落,尤其是他冰凉的肩颈和那条无力耷拉的腿。然后,伸出手,用自己的衣袖内侧,一点一点,极尽温柔地拭去他额头上、鬓角边不断沁出的冷汗。
做完这些,她就那样跪坐在他面前的地上,静静地、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她第一个爱上的、也是唯一深爱着的男人。看着他鬓角不知何时又增添了不少白发;看着他眼角、额头因为常年忍痛和思虑而刻下的、比同龄人更深的纹路。
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他本可以在燕大,做着相对清闲的教授,带几个得意门生,过着从容安稳的生活。是因为她,因为她需要回到小叔身边,他才毅然放弃熟悉的一切,来到沪大,从头开始。
沪大的课业压力、需要指导的更多学生、激烈的项目申请竞争、复杂的人际关系……他从未对她抱怨过半句,总是云淡风轻地说“还好”。可她知道,他每晚在书房熬到深夜,那些写不完的项目申请书,那些需要反复推敲的论文,那些需要悉心指导的学生论文……都在透支着他本就不堪重负的身体。
最近网上已经接连看到了好几则中青年学者、教授猝然离世的讣告,年龄都不大。每次看到,苏和都会心惊肉跳,然后陷入深深的恐惧。她的爱人,他的身体底子那么差,却还这样拼命……
窗外,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了凄凉的橘红色,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室内投下一条条斑驳的光带。时间悄然流逝。
苏和一直跪坐着,揉着他僵硬如山石的左侧腰和腿,她只是偶尔极轻微地调整一下姿势,试图缓解久跪的麻木感,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梁远清的脸。
她看着他紧锁的眉头似乎在她长久的注视和温暖毯子的包裹下,微微松开了一些;看着他原本急促不稳的呼吸,渐渐变得悠长平缓。
她试探着,极其小心地伸出手,隔着毯子,轻轻放在他左侧后腰僵硬的肌肉上,用指尖极轻极缓地打着圈按压。过了一会儿,又慢慢移动到他的左腿。她不敢用力,只是用掌心温热着那片冰凉,感受着掌下肌肉从最初的紧绷如铁,到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松弛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已华灯初上。梁远清垂在沙发边的那条左腿,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紧跟着,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叹息般的呻吟。
苏和立刻停下手,屏住呼吸。
梁远清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起初是涣散而迷茫的,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了几乎贴在自己面前、跪坐在地上、眼睛红肿、满脸泪痕的小妻子。
“和和……”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歉意。
“嗯?”苏和连忙凑近,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她急切地问着,手却还保持着按摩的姿势,不敢乱动。
梁远清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子里恢复了一丝清明,但深处的虚弱和痛楚依旧明显。“嗯……好多了。”他试图动一下,左腿传来一阵酸麻和残留的钝痛,让他蹙了蹙眉,放弃了起身的打算。他看着苏和跪地的姿势,又看了看窗外浓重的夜色,眼里满是心疼和自责:“又麻烦你了……”
“不麻烦!”苏和立刻摇头,泪水再次涌上眼眶,但她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一点都不麻烦!梁远清,你听好,被你需要,我特别特别高兴!我要你有任何事情,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不管是累了、疼了、还是开心了,都第一个想到我,第一个告诉我!今天你就做得很好,知道打电话给我,所以……”她说着,俯下身,在他依旧冰凉汗湿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而温暖的吻,“……这是奖励。”
吻落下的时候,她的脸迅速别了过去,肩膀几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眼泪终究还是没忍住,滑落下来,滴在冰冷的地板上。
梁远清何尝不知道她的担忧和心疼?他看着她强忍泪水的侧脸,看着她因为久跪而微微发抖的腿,看着她眼底浓得化不开的爱怜与恐惧,心脏像是被浸在酸水里,又疼又涩。他憎恨这具不争气的、破败的身体,憎恨年少时的热血冲动,那场几乎摧毁一切的灾难留下的后遗症,憎恨自己让她如此担惊受怕。
他极其小心地、用尽此刻能调动的所有力气,轻轻拉过苏和放在他腿上的手,将那冰凉颤抖的手指包裹在自己温热了一些的掌心里。
“对不起,和和。”他的声音很低,带着沉重的沙哑和深不见底的歉疚,“又让你担心了。”
苏和猛地转回头,脸上泪痕交错。她用力吸了吸鼻子,飞快地用另一只手背抹掉眼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比哭还让人心疼。“不许说对不起!”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却异常坚定,“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不许说对不起!”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现在就一个要求,梁教授,接下来的一周,不,至少三天,你必须给我老老实实休息,能缓的工作缓一缓!”
她故意装出凶巴巴的样子,可眼里的泪光却出卖了她。
梁远清知道她是认真的,也知道这是她表达关心和害怕的方式。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顺从地点了点头,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安抚的意味:“好,听你的。明天下午的讨论取消。”
得到他的保证,苏和心里那根绷了一整天的弦,才稍稍松弛了一些。她这才感觉到膝盖和腰传来针扎般的刺痛和麻木,忍不住“嘶”了一声。
“快起来,”梁远清急了,想撑起身子扶她。
“你别动!”苏和按住他,自己咬着牙,用手撑着沙发边缘,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双腿麻木得几乎不是自己的,她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在原地轻轻活动了好一会儿,血液回流带来的刺痛感才慢慢消退。
这时梁远筝的专属铃声响起,“和和,你怎么还没回来?远清也没回来。”
“姐,我们马上就回来。”
“我们回家吧,”她捡起掉落在沙发上的药瓶,放回他西装口袋,又替他拢了拢毯子,“小野该着急了,而且你得吃点东西。”
“……嗯。”梁远清看着她,心里那片因为疼痛和虚弱而冰冷的荒原,仿佛被她的身影一点点照亮、温暖。他尝试着动了动左腿,虽然还是酸软无力,带着残留的疼痛,但至少不再是之前那种完全失控的麻木和剧痛了。
在苏和的搀扶下,他极其缓慢地坐起身,又花了一些时间,才勉强站稳。他将大半重量靠在苏和并不强壮的肩上,被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步一步走出了办公室,走向电梯,走向停车场,走向那个有她、有家人、有温暖灯光和热汤热饭的、名为“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