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老苏（2/2）

老苏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嘶哑：“和和，是爸对不住你，爸没本事让你心疼了，你好好念书！飞出这个破地方！永远别再回头！永远别再过这种日子！这就是你对爸最大的心疼！懂不懂？！”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却带上了无法掩饰的哭腔。

老苏轻轻推开苏和：“乖，去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说罢，他掏出烟盒走出家门。

老苏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他不想让苏和知道他的身体，强忍着走出家门，他痛苦地闷哼一声，重重地跌坐在院里的小凳子上，再也说不出话，只是粗重地喘息着，那双布满老茧和伤口的大手死死地按着后腰，头深深地埋了下去，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

苏和十七岁的夏天，矿井下，老苏头灯在黑暗中晃动，照亮前方的煤壁。他小心地记录着岩层倾角，忽然注意到顶板有些异常。他正要仔细查看，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震得他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这时，他听见头顶传来不祥的碎裂声。起初是顶板传来细微的碎裂声，像冰面在脚下开裂。经验丰富的老矿工们最先警觉，扔下工具向主巷道奔跑。苏运辉正在记录岩层数据，闻声抬头，头灯的光柱刺破黑暗，照见簌簌落下的煤尘。

“塌方了！快跑！”有人嘶吼。

巷道开始扭曲，支撑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老苏本能地向出口方向冲去，却在拐弯处猛地停住——几个新来的矿工愣在原地，被突如其来的灾难吓傻了。

“这边！”他返身大吼，声音在轰鸣中微弱如蚊。

就在这一瞬间，顶板全面崩塌。巨石如雨落下，堵死了逃生通道。老苏奋力将一个年轻人推入一个相对坚固的避难点，自己却被一块坠落的岩石击中后背。

黑暗吞噬了一切。

家里，17岁的苏和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她捧着刚从学校拿回来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想等老苏下班一起来拆。突然一阵心悸，她抬头望向窗外后山的方向，乌云正低低压着矿区的井架。

警报声响彻矿区时，她丢下通知书冲出家门。

井口围满了人，妇女们的哭声与机械的轰鸣交织。救援队迅速组织下井，苏和想要冲过去，被人拉住了。

“我爸在里面！”她哭喊着，声音撕裂了山间的宁静。

救援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当最后一批遇难者被抬出时，黎明正撕开夜色的边缘。苏和一眼就认出了父亲——即使满身煤尘与血迹，即使那副佝偻的脊背已被压得变形，她也认得。

她扑过去，不顾一切地抱住冰冷的遗体。救援人员想要劝阻，却无人能拉开这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孩。

“老苏，你昨天答应我今天晚上陪我一起拆通知书的...”她哽咽着，脸贴在父亲冰冷的面颊上。

苏和比一般孩子早熟，一种异样的感情渐渐在这个少女的心中萌芽。十四岁的那一巴掌后，苏和便不再喊他父亲，他也只比苏和大了十七岁而已。

按照当地习俗，遗体需净身后入殓。苏和执意亲自为苏运辉擦拭身体。她打来温水，浸湿毛巾，小心翼翼地擦去他脸上的煤尘和血迹。

毛巾所过之处，露出累累伤痕。苏和的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珍宝，仿佛他只是睡着了，怕惊扰他的好梦。

“老苏，你总是说干活脏，回家要洗干净。”她一边擦拭一边喃喃自语，泪水滴落在他胸膛，混着血水化开淡淡的粉红，“你看你，这次这么不小心...”

当苏和擦到他上衣口袋时，摸到一块硬物。取出来是个塑料皮夹，里面珍藏着他们唯一的合影，那是一个月前，高考结束，他去县里接她时在照相馆拍的。

照片上苏和挽着他的胳膊，笑得好开心。苏运辉站在身旁，手搭在她肩上，眼中满是宠爱。

照片已被血染红大半，苏和的脸庞在血渍中若隐若现。她颤抖着翻过照片，背面是他苍劲有力的字迹：

“我的和和。”

苏和终于崩溃，伏在他身上放声痛哭。她知道，那个为她撑起一片天的脊梁，再也直不起来了；那双教她写字读书的手，再也不会抚摸她的头了；那个在地心深处用生命为她挖掘未来的人，再也不会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