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帐中夜话（2/2）

胤禛丢下树枝，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未必是台吉本人之意。或许是他手下人办事不力，以次充好；又或许，是沿途经过某个驿站或关卡时，被人做了手脚。千里迢迢，环节众多，其中可做文章之处甚多。”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漆黑的原野深处，语气变得有些悠远：“一匹马尚且如此，何况泱泱大国？漕运、河工、税赋、边务……每一处看似微小的疏漏或舞弊，背后都可能牵扯着盘根错节的利益，侵蚀着国本。皇阿玛虽圣明，但天下太大，他一个人，又如何能看得过来，管得过来？”

这番话，已远远超出了一匹马的范围。他是在借这件小事，向她揭示他心中对吏治腐败、行政效率低下的深切忧虑。这与那日在乾清宫争论江南事务时的立场一脉相承，但此刻在这静谧的夜空下，少了朝堂上的剑拔弩张，多了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

汪若澜心中震动，她感受到胤禛并非只是在发牢骚，而是在向她袒露他作为一位有志皇子的真实焦虑与责任感。她想起那日他说的“涤荡积弊、廓清玉宇之志”，原来这志向背后，是如此沉重而具体的负担。

“阿哥所见，直指根本。”汪若澜轻声回应，语气带着由衷的敬佩，“奴婢虽愚钝，亦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只是……积弊已久，牵涉太广，若要革新，恐非易事，必遭阻力万千。”

“阻力？”胤禛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峻弧度，“难道因为阻力，便因循守旧，坐视不管吗？任由蠹虫啃噬，直到大厦将倾？”他转过身，目光如电，直视汪若澜，“汪若澜，你可知我大清立国至今，最大的隐患是什么？”

汪若澜被他目光中的锐利所慑，下意识地摇头。

“不是外患，而是内忧！”胤禛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是八旗子弟的日渐奢靡惰怠！是官僚体系的因循苟且！是上下其手、盘根错节的贪墨腐败！这些，才是动摇国本的痼疾！若不能痛下决心，刮骨疗毒，纵有金山银山，也终有耗尽之日；纵有百万雄兵，也难敌内部朽坏！”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在这寂静的塞外之夜，显得格外震撼人心。汪若澜仿佛看到了一副沉重的画卷：一个孤独的身影，立志要对抗整个腐朽的体系，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亦在所不惜。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在她胸中涌动，是震撼，是共鸣，更是一种坚定的认同。她向前一步，目光清澈而坚定地迎上胤禛的视线：“奴婢人微言轻，但深知阿哥之志，关乎社稷安危，黎民福祉。前路虽艰，然邪不压正。奴婢……愿追随阿哥，尽绵薄之力，虽百死而不悔。”

这不是男女之情的告白，而是志同道合者之间的誓言。是经历过生死考验、思想碰撞后，产生的深刻精神联结。

胤禛静静地看了她良久，眼底深处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丝。他没有再说什么慷慨激昂的话，只是微微颔首，道：“夜深了，回去歇息吧。明日还有围猎。”

平淡的语气，却蕴含着无需言说的信任与默契。

“嗻。四阿哥也请早些安歇。”汪若澜躬身行礼，转身离开。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心中那片因密信和各方压力而产生的迷雾，似乎被这帐外夜话的清风吹散了不少。

星空依旧璀璨，旷野依旧辽阔。但汪若澜知道，从今夜起，她与胤禛之间，那根无形的纽带变得更加坚韧。他们不仅是命运共同体，更是志业上的同行者。这塞外的帐中夜话，如同暗夜中的一点星火，虽微茫，却足以照亮彼此前行的道路，让他们有勇气去面对未来更猛烈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