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哑匠的绣铁(1/2)

万历十年的秋天,海风比往年更早地带上了一丝肃杀的寒意,卷着咸腥气,日夜不停地冲刷着台州府辖下这座名叫“石浦”的小镇。

镇子不大,依着简陋的码头而建,居民多以渔、匠为业。镇东头那间最不起眼的铁匠铺里,炉火正发出沉闷的呜咽声。

叶残声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脊背绷紧如礁石,汗水沿着坚实的肌肉纹理滑落,滴在烧红的铁料上,“嗤”地一声化作白汽。他紧握铁锤,手臂稳健起落,每一次敲击都精准而富有韵律,锤头与铁砧碰撞,迸溅出耀眼的火星。

除了这打铁声,铺子里再无别的动静。

他是个哑巴。自从十年前被人从海边救起,他就失去了声音,也忘掉了前尘。救他的老铁匠收留了他,赐名“残声”,传了他这打铁的手艺。老铁匠去年过世后,这铺子便由他勉强支撑。

最后一锤落下,一柄渔叉的尖头成型,被他钳着浸入冷水桶中,又是一阵剧烈的“嗤嗤”声。他直起身,用搭在肩头的旧布擦了擦汗,目光沉静地看向铺外。天色灰蒙,海平面尽头压着厚重的乌云,预示着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几个镇上的孩童嬉笑着从铺前跑过,看到他,笑声不自觉低了下去,加快脚步溜走。叶残声早已习惯。在这小镇居民眼中,他是个勤劳肯干的哑巴,也是个来历不明、性情孤僻的怪人。

他正要转身收拾工具,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不远处滩涂上有个东西反了一下微弱的光。那光芒极黯淡,混在泥泞与碎石中,几乎难以察觉。

叶残声放下布,走出铺子,踩着潮湿的沙砾走向那闪光处。

那是一块被潮水推上来的“铁条”,约莫二尺七寸长,两指宽,通体被厚厚的、斑驳不堪的红褐色铁锈包裹着,几乎看不出本来形状,只偶尔在锈层薄些的地方,透出一点暗沉的金色。方才的光,大约是某一处锈迹反射了短暂穿透云层的夕阳。它半埋在泥沙里,毫不起眼,恐怕任何渔民见了,都只会以为是一块废铁,懒得弯腰去捡。

但叶残生的目光却被它牢牢吸住了。

他是个铁匠,终日与铁为伍,见过各种铁器,锈蚀的更是不少。可这块铁条的锈,却给他一种极其异样的感觉——那锈层厚重得反常,仿佛经历了数百年的沧桑,沉淀着一种死寂而沉重的气息,可在那死寂之下,又隐隐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锐意,如同被深埋的火山。

鬼使神差地,他弯腰将它捡了起来。

入手瞬间,他手臂猛地一沉。这锈铁的分量远超他的预料,其密度远非寻常钢铁可比。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那并非死物的冰凉,倒像是一种沉睡的、内敛的寒意。

他握着它,回到铺中,将其放在工作台上,借着炉火的微光仔细端详……血仇,自此而始。锈剑,初鸣饮血。

冰冷的海水裹挟着深秋的寒意,疯狂地侵蚀着他胸口的掌伤,每一次划水都带来刺骨的剧痛。他奋力向前,将身后那间充斥着杀戮与争夺的铁匠铺,以及那柄为他招来灭顶之灾的不祥锈铁,彻底抛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叶残声不知道自己游了多久。

胸膛内那股阴寒的掌力与冰冷的海水内外交攻,几乎要冻僵他的五脏六腑。肩背撞墙的钝痛和内脏受震的闷痛,在冰水的刺激下变得尖锐无比。他全靠着一股求生的本能,机械地划动着双臂,向着远离岸边的黑暗深处潜去。

口鼻间尽是咸涩,耳边唯有水流沉闷的呜咽,以及他自己沉重如风箱般的心跳和喘息——尽管他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剧烈的换气动作却撕裂着他的气管。

背后的方向,隐约的金铁交鸣声似乎已经消失,被愈发汹涌的海浪声彻底吞没。他不知道那个神秘的黑衣人结局如何,更不敢去想那块锈铁的最终下落。东厂厂卫的狠辣与强大,如同烙印般刻入他的脑海。

他从未想过,自己这双终日与铁锤、火炉为伴的手,有一天会沾上鲜血,哪怕是出于自卫。老铁匠临终前浑浊而慈祥的目光仿佛还在眼前,叮嘱他“安安稳稳过日子”……如今,这一切都被那突如其来的锈铁和更突如其来的杀戮碾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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