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0 摄政贵妃x无权帝王4(2/2)

他十三岁,她十岁那年,他正式入了学房,与所有皇子皇女一道受教。而她也到了家里严加管束的年纪。庆云郡主开始将她带在身边,学习理家、琴棋、书画,乃至更深的筹谋与仪范。他们见面的次数便如秋日枝头的叶,一日少过一日,但少年相识的情谊并未被光阴蚀去,她依然会在那些他看不见的地方,默默予他照拂,如同春夜细雨,悄无声息,却总能润泽他干涸的处境。

而今,这猝然压下的九重冠冕,与她这般恍如旧日的亲近,常教他心神恍惚。

有时看着她说话时微微弯起的眼眸,或是递来茶盏时袖口熟悉的熏香,他会有一瞬的失神,仿佛岁月从未流淌,自己仍是那个立在春光里、等她回头看一眼的少年。可掌心下冰凉的龙纹扶手,或是殿外侍卫甲胄相击的沉响,又会猛地将他拽回,告诉他今时早已不同往日,他坐在天下至危的位子上,而她就立在咫尺之遥的深渊旁。昨日种种温存,今日看来,竟都成了镜中花、水中月,美则美矣,却触手生凉。

他宁愿守着那份合礼的、隔着屏风与垂帘的远,好让每一次相见都端方如仪。可如今,尤其是这段时间,她总这般自然而然,反叫他心头无端地发紧,连面上神情都失了往日的从容。

殿中沉木香安静地燃着,景策慢慢咽下口中已尝不出滋味的食物,抬起眼,对她露出一抹极淡的笑。

“南田军,已彻底被夷平。”他缓缓道,目光掠过鎏金铜兽炉,看袅袅青烟升过描金彩绘的梁栋,“大半叛将伏诛,余者则被生擒。捷报昨日抵京,今晨大朝,朕已下诏封赏有功将士。并命三位参与平叛的郡尉,携所擒祸首,速至丰安觐见。”

四年前,乃先帝执政末年。先帝深居简出,一心只问丹药之数,那年夏季南方大水,江河溃决,千里泽国。天灾本就残酷,又因那边的吏治早已糜烂,赈济迟迟不至,以至饿殍遍野,民怨沸腾。南田郡在那时举起了反旗,初时声势浩大,终究被九路诸侯联军围剿,溃败于珠水之畔。彼时皆以为祸首已殁,谁料那贼首竟使了一出金蝉脱壳的死遁之计,蛰伏一年,待风声稍缓,再度召集旧部,卷土重来。

这一回起义军学乖了,不再与朝廷大军正面鏖战,只凭借南边山高林密的险峻地势,神出鬼没,行踪飘忽,这仗便如钝刀子割肉,鄙邻南田的三郡与之足足拖了三年之久,直至如今才算彻底了结。

无论如何,终是解了社稷一心腹大患。

捷报传来时,景策的眉宇间也舒展开一缕轻淡的、属于天子的如释重负。即便这天下于他如同戴着金铸的枷锁,但他终究是这江山名义上的主人。动荡平息,总归是好的。

“三位郡尉快马加鞭,约莫十日,便可抵达丰安。”景策继续道,语气依旧平静沉稳,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微凉的迷茫。

晨间大朝,沈充曾出列奏言,说陛下或可择其中一位得力郡尉,留任京畿,以备顾问驱使。

留人吗?

景策目光转向身畔的沈佳期,心中无声一笑。

沈充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可满朝大臣,包括景策自己,哪里会不明白其中深意?

这不过是沈充欲将边部有力部下为己所用,从而更稳妥地稳定自己实力的又一步棋罢了。

景策是真不知道自己应该从哪一步开始集权。

集权二字说来轻易,可这权柄散落各处,早已盘根错节,长成遮天蔽日的藤蔓。沈氏一党如参天古木,根须深植朝野;各地世族拥兵自重,似一方方铁铸的城池;就连这禁宫之内,看似风平浪静的表象背后,又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观望?

他到底该从何处着手?

撤换一两个无关紧要的官职?不过是杯水车薪,反倒打草惊蛇;推行新政?旨意未出宫门,怕是已被添改得面目全非;提拔寒门子弟?可哪一张递上来的名录,背后没有世家大族的影子?

景策每每打开手中奏本,其上墨迹犹新,所言不过是某地祥瑞、某官请安,字字锦绣,却句句空洞。真正的要务、兵马的调动、赋税的增减,从来都是经由沈充与那几位重臣议定,送到他面前时,已是定局。

因此,他总觉得自己是置身于一盘早已布好局的棋,举目四望,处处皆是别人的棋子,而他执子的手,从来都是悬在半空。每一步都可能是深渊,每一次试探都可能换来更紧的钳制,完全不知该落在哪一处。

沈佳期静静聆听着,指尖若有似无地搭在青瓷盏沿,眉眼低垂如静谧垂柳,始终未发一言。

景策所料不差,此事她的确知晓。

她非但知晓这件事,就连沈充在朝会上所奏的那个提议,也都是她让沈充那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