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凉王府的棋(2/2)

是那个在演武场上、剑法狠戾诡谲、被评价为“心中藏虎”的墨青色身影……

是啊。

不知不觉间,那个曾经需要人抱在怀里、连路都走不稳的小小婴孩,那个会因为一句“野种”而崩溃大哭的稚童,已经……长大了。

她开始有了自己的思想,自己的秘密,自己摸索出的、与众不同的道路。她不再轻易哭泣,眼神里沉淀下了超越年龄的沉静与执拗。她像一株石缝里的小草,在无人照拂的风霜雨雪中,倔强地、沉默地,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这个认知,让徐渭熊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一种混合着尖锐痛楚、深沉无奈、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分辨的……怅惘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暗流,瞬间冲垮了她一直以来赖以维持冷静的堤坝。

她该如何面对这个“长大了”的徐念?

继续用冰冷的面具和严苛的戒尺将她推得更远?

还是……

那个来自西楚旧地、印着断裂长矛图腾的兽皮卷,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谢承乾还活着的消息,像一片不祥的阴云,笼罩在徐念未来的道路上。“长大了”,意味着她将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被藏匿、被保护的“秘密”,她可能会主动或被动地,被卷入更复杂的漩涡之中。

她这个母亲,又该为她铺一条怎样的路?又能为她抵挡多少未来的风刀霜剑?

执子的手,依旧悬停着,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枚白玉棋子,仿佛有千钧之重,让她无法落下,也无法收回。

她甚至能感觉到,身后推着轮椅的忠心死士,以及侍立在阴影处的书记官,那几道落在她手上、带着细微探究的目光。

徐凤年说完那句话后,便没有再开口。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姐姐,看着她那骤然停滞的动作,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的淡淡阴影,看着她紧抿的、失去了所有血色的嘴唇。

他知道这句话对二姐的冲击有多大。他也知道,二姐对徐念的感情,远比她表现出来的要复杂深沉千百倍。那是一种被巨大的痛苦、责任、愧疚以及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冰封的母爱,层层包裹起来的、极其笨拙又极其脆弱的联结。

时间,在沉默中一滴一滴地流逝。

炭盆里的火,似乎又弱了几分。

良久,良久。

就在徐凤年几乎以为二姐不会再有任何反应时,他看到,徐渭熊那悬停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然后,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指尖那枚白玉棋子,移回了棋罐上方,轻轻松开。

“嗒。”

棋子落入罐中,发出一声轻响,在这过分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没有去看徐凤年,也没有回应他刚才那句话。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棋枰之上,仿佛刚才那漫长的停顿从未发生过。

只是,她周身那股原本就冰冷的气息,似乎变得更加沉凝,更加……深不见底。

她伸出食指,在轮椅扶手上,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敲击了两下。

然后,她用那恢复了平日淡漠、却似乎又多了些什么的嗓音,平静地说道:

“该你落子了。”

徐凤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追问。他拈起一枚黑子,目光重新投向错综复杂的棋局,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复杂的弧度。

棋局继续。

落子声依旧。

只是这凉王府深夜的棋局,终究与之前,有些不同了。

那句“念儿长大了”,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虽未激起惊涛骇浪,却让那井水的深处,泛起了无人得见的、久久无法平息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