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盐铁调研（1/2）

窗外的阳光像熔化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大地上，官道两旁的白杨树叶子被晒得打蔫，蔫头耷脑地垂着。一辆青布帷幔的马车在尘土飞扬的路上缓缓行驶，车轮碾过碎石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响，偶尔有热风从帷幔缝隙钻进来，带着路边野草被晒焦的气息。

车内，林砚正低头整理着一叠厚厚的册子，指尖划过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时不时用朱笔在关键处做标记。他身着一件素色长衫，领口已被汗水浸湿了一圈，却浑然不觉，目光始终专注地落在册页上。对面的户部尚书王晏则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眉头却紧紧蹙着，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膝上的茶盏，显然在思索着盐铁调研的事 —— 自上次朝会皇帝批准调研提议后，他便亲自带着林砚启程，如今已走访了冀州、河东两地，所见所闻让他心中愈发沉重。

“王大人，” 林砚将手中的册子整理好，轻轻推到王晏面前，声音压得略低，怕打扰到对方却又难掩语气中的沉重，“这是我们在冀州官营铁坊的调研记录。您看，这里记载的铁料杂质含量超过三成，打造出的锄头用不了半个月就会断裂，可农户们别无选择，只能花高价购买 —— 因为早在三年前，当地的私营铁铺就全被以‘扰乱专营’的名义取缔了。”

王晏睁开眼，接过册子缓缓翻开，目光扫过上面的文字和数据，脸色一点点凝重起来。册页上画着冀州铁坊的布局图，标注着 “废料堆积区”“成品存放库” 的位置，旁边还附着工匠私下提供的工资明细 —— 一个熟练铁匠每月的工钱仅够买两石糙米，连养家糊口都难。“继续说。” 王晏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指尖在 “废料堆积区” 的标注上轻轻点了点。

“更严重的是贪腐问题。” 林砚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开后是一份抄录的官营铁坊采购账册，“官营盐铁的定价本就比成本高四倍，可即便如此，大部分利润还是流入了各级官员的腰包。我们在铁坊查到，管事每月都会虚报铁料损耗，将好铁偷偷卖给私商，账册上记录的‘报废铁料’数量，比实际多了足足两倍。”

马车行至河东盐池附近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两人下了马车，跟着当地向导穿过一片盐碱地，远远就看到盐池旁的官营盐场 —— 几十间土坯房杂乱地排列着，场地上堆着一堆堆掺了沙土的盐堆，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的盐工正有气无力地铲盐，汗水顺着黝黑的脸颊往下淌，落在地上瞬间就被蒸发。

“大人，您可算来了！” 一个身着青色吏服的盐监迎了上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林砚手中的册子。林砚不动声色地将册子收进袖中，跟着盐监走进盐场的仓库。仓库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货架上摆放的盐袋鼓鼓囊囊，可打开一看，里面的盐粒中混着不少细小的沙土，甚至还有草根。

“这就是供应给百姓的食盐？” 王晏拿起一把盐，指尖捻了捻，沙土的粗糙感格外明显，语气瞬间冷了下来。

盐监的笑容僵在脸上，支支吾吾地辩解：“这…… 这是最近雨水多，盐粒受潮才混了点沙土，过几日就好了……”

“过几日？” 林砚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份百姓的联名信，“我们在附近村落走访时，百姓说这种掺沙盐已经吃了半年多，不少人因为吃了不洁的盐生了病。而你的账册上，却记录着‘每月供应优质盐五千石’—— 敢问这些优质盐，都去了哪里？”

盐监脸色瞬间惨白，“噗通” 一声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地说出实情：原来他每月都会将两千石优质盐偷偷卖给私商，再用掺了沙土的劣质盐充数，虚报的损耗和私卖的利润，一半进了自己腰包，另一半则孝敬给了上级官员。王晏听得勃然大怒，猛地拍了下旁边的盐袋，盐粒混着沙土撒了一地：“这些蛀虫！竟敢如此中饱私囊，拿百姓的健康和朝廷的利益当儿戏！”

离开河东盐池后，两人又前往江南铁矿区。在一处破败的村落里，他们遇到了曾经营铁铺的老工匠周铁匠。周铁匠听说他们是来调研盐铁专营的，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拉着林砚的手就哭诉起来：“大人啊，我们以前开铁铺的时候，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打铁，打造的锄头、镰刀又锋利又耐用，周边的农户都愿意来买，日子虽不富裕却也安稳。可自从实行官营，官差把我们的铁炉砸了，铁料收了，还说我们是‘私贩铁器，对抗朝廷’！现在我在官营铁坊做工，每天要打十把锄头，工钱却只有以前的一半，打造的铁器也越来越差 —— 不是铁料不好，是管事催得紧，根本没时间细打磨啊！”

林砚看着周铁匠满是老茧的双手，指关节因为常年打铁而变形，心中一阵酸涩。他蹲下身，详细询问了私营铁铺的经营模式：如何采购铁料、如何控制成本、如何保证铁器质量，甚至连铁匠的分工、售价的制定都一一记录在册子上。周铁匠说着，从床底下翻出一把珍藏的铁锄，递到林砚面前：“大人您看，这是我以前打的，您再看看官营的 —— 好东西，得用心做啊！”

经过两个多月的实地调研，林砚和王晏终于返回京城。马车刚驶入城门，林砚就直接拿着调研资料去了翰林院，连回侯府的时间都省了。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点上一盏油灯，开始撰写调研报告。案上堆满了各种册子、账册和百姓的联名信，他先将调研中发现的问题分门别类：质量低劣、价格虚高、效率低下、贪腐盛行，每一类都附上具体的案例和数据 —— 冀州铁坊的铁器合格率仅三成，河东盐池的劣质盐占比达六成，江南铁矿区的官营铁坊每年虚报损耗白银十万两。

“官营盐铁之弊，根源在于垄断。” 林砚握着笔，在纸上写下这句话，笔尖在纸上停顿了片刻，又继续写道，“垄断经营让官营机构失去竞争压力，工匠消极怠工；监督不力让各级官员有机可乘，层层盘剥；体制僵化让改革难以推进，积弊越积越深。若不改革，长此以往，百姓怨声载道，国库收入锐减，恐动摇国本。”

在分析完弊端后，林砚开始构思改革方案。他想起周铁匠描述的私营铁铺，想起镇北商号的经营经验，一个 “官督商办” 的新模式渐渐清晰起来。他在报告中详细阐述：朝廷设立盐铁监管总局，负责制定生产标准 —— 比如食盐的纯度需达到九成以上，铁器的使用寿命需超过一年；监督产品质量，在各州府设立检测点，定期抽检；核定指导价格，根据成本和市场需求设定浮动范围；征收专营税收，商户按销售额的一成缴纳税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