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父亲的家书(1/2)

与罗马的初夏燥热不同,江南的六月已入梅雨时节。

细雨如丝,连绵不绝,将苏州城浸润在一片青灰色的水汽之中。

古老的运河水面泛着细密的涟漪。

两岸白墙黛瓦的民居、石拱桥、以及偶尔驶过的乌篷船,都笼罩在朦胧的雨雾里,宛如一幅意境深远的水墨画。

林氏老宅位于城内闾门附近,是一处不算宏大,颇为雅致的园林式宅院。

粉墙环护,绿柳周垂,院内假山亭榭、曲廊幽径一应俱全。

虽比不得狮子林、拙政园那般声名显赫,却也自有其清幽韵味,体现了主人林怀远作为江南士绅的品味与财力。

此刻老宅主人林怀远的心情,却与这园林的宁静格格不入。

他坐在书房临窗的紫檀木书案后,五十出头的年纪,面容清癯,蓄着修剪整齐的短须,头戴瓜皮小帽,身穿一件宝蓝色杭绸长衫,外罩玄色缎面马甲。

他的眉头紧锁,手中拿着一封刚刚读完的信件,目光透过雕花窗棂,望着庭院里被雨水打得簌簌作响的芭蕉叶,久久不语。

书房内陈设古朴,除了满架的诗书典籍,墙上还挂着几幅当代名家的字画。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潮气和隐约的檀香味道。

一个穿着青布短褂、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厮垂手侍立在门口,大气不敢出。

信是林承志从罗马发来的,经由上海转苏州,用的是林氏自家信局的渠道,比官邮快上许多,也走了近二十天。

厚厚一叠信笺,用的是上好的宣纸,字迹是林承志熟练的毛笔行书,内容详尽。

林怀远再次拿起信,仔细重读某些段落。

儿子在信中提到“西方世界表面光鲜,内里暗流汹涌,各方势力对远东兴趣日增”。

提醒他“与洋人打交道需格外谨慎,特别是对‘以文化交流或商务合作为名,行渗透打探之实者’”。

这些话,像针一样刺中林怀远近日的心事。

就在收到这封信的前几天。

林怀远通过苏州商会的一位朋友,宴请了一位途经苏州的北洋水师炮舰“镇南”号的刘姓管带。

酒过三巡,这位刘管带趁着酒意,发了不少牢骚。

除了再次抱怨弹药质量问题,还提到舰上最近来了两个“洋顾问”。

据说是李中堂通过海关总税务司赫德爵士从英国聘请的,负责指导新式炮术和轮机维护。

“林老爷,您是明白人。”刘管带当时红着脸,喷着酒气说道。

“那两个洋鬼子,架子大得很,对咱的兄弟呼来喝去也就罢了。

可他们成天拿着本子记这记那,不光记炮位、机器,连船上人员籍贯、平日操演细节、甚至码头附近地形水文都要打听!

这哪像是来教本事的?倒像是……来摸底的!”

林怀远当时心中就咯噔一下,面上只能打着哈哈,劝刘管带慎言。

事后他越想越不对劲。

联想到儿子信中提醒的“渗透打探”,近来苏州城里确实多了些身份暧昧的洋人。

或自称传教士,或自称博物学家、旅行家,总是想方设法与本地士绅、商人甚至官府小吏结交。

他们打听各种事情,从物产价格到民间舆情,无所不包。

更让林怀远警觉的是,大约半个月前,一位自称是英国驻上海领事馆三等译员的年轻洋人。

名叫弗雷德里克·卡特,通过苏州知府衙门一位师爷的引荐,突然登门拜访。

此人中文说得颇为流利,态度也算客气,问的问题却让林怀远暗暗心惊。

卡特先是恭维林氏家族在江南的声望,称赞林怀远开办新式工艺学堂是“开明之举”。

卡特接着话题一转,旁敲侧击地询问林家是否在美国有亲戚或商业往来,特别提到了“在美经营石油之林姓华商”。

林怀远当时心头剧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推说族里人多,海外分支情况复杂。

自己久居苏州,不甚了然,虚与委蛇地应付了过去。

事后林怀远立刻派人暗中查访,发现这个卡特译员在苏州活动频繁。

不仅拜访了林家,还接触了好几个与洋务有涉的本地商号和士绅家庭。

问的问题都大同小异,似乎对江南地区与海外华商的联系格外感兴趣。

“洋人对承志在美国的事,已经注意到苏州来了……”林怀远放下信,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儿子在美国闹出的动静太大了,德克萨斯的石油,现在的阿拉斯加黄金,想完全瞒住各方耳目几乎不可能。

这些洋人领事馆和商行,情报网络无孔不入。

“树大招风啊……”林怀远长叹一声。

他既为儿子的成就感到骄傲,又为这成就带来的巨大风险感到深深的忧虑。

朝廷孱弱,洋人势大,一个华人少年在海外积累如此惊人的财富和影响力,是福是祸,实难预料。

林怀远提起笔,在铺开的信笺上开始给儿子写回信。

笔锋凝重,字字斟酌。

信中先写了家中近况,妻子身体尚好,只是思念儿子日深,常在佛前祈祷。

工艺学堂运行平稳,新聘的匠师确实有本事,已能带着学生制作一些简单的机械零件。

内河航运公司生意尚可,竞争日益激烈,洋商的火轮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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