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月下血誓(1/2)
酉时末刻,苗疆深处的苍山开始吞敛最后一缕霞光。墨色如潮水般从天际线漫下来,先是染暗了山顶的云雾,再顺着青灰色的岩缝淌进山谷,最后将整个纳格拉寨裹进一片沉沉的静谧里。唯有祭坛方向还亮着光 —— 那是三十六根松脂火把,被削尖的青竹挑着,沿祭坛四周的汉白玉栏杆排成圈。松脂燃得烈,火苗窜起半人高,却在山间穿堂风里晃得厉害,把祭坛中央那尊三足青铜鼎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像极了此刻纳兰云岫心头翻涌的乱绪。
她抱着乾珘的腰,脚步轻得像踩在云絮上。苗疆圣女的银冠在脑后晃了晃,缀着的九颗银铃没发出半点儿声响 —— 她早用红绸把铃舌缠紧了,怕惊醒怀里人,更怕这细碎的响动扰了祭坛上沉睡的古老符文。乾珘的头靠在她颈窝,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额间不断渗出的冷汗,顺着她的衣领滑进心口,凉得像块冰。
“再撑会儿,” 纳兰云岫低头,唇瓣擦过他染血的衣襟,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快到阵眼了。”
这祭坛是月苗寨立寨时便有的,传说是上古巫神劈开苍山黑石砌成的。台面铺着整块的墨玉,冰凉沁骨,上面刻满了蛛网般的蛊纹 —— 有引蛊的 “唤灵纹”,有镇邪的 “锁魂纹”,还有此刻她要用到的 “同命纹”。最中央的阵眼是个半尺深的凹槽,里面铺着晒干的彼岸花芯,那是苗疆圣物,能稳住施术者的神魂。纳兰云岫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乾珘放进凹槽里,动作慢得像在摆弄一件易碎的瓷瓶。
她的指尖触到乾珘的手腕时,忍不住顿了顿。这双手前些日子还握着长剑,在寨门外替她挡过刺客的刀;还曾笨拙地给她递过烤好的山鸡,指尖沾着焦黑的炭灰;可现在,这手凉得像浸在冰水里,连脉搏都弱得快摸不着了。“相思烬” 的毒性已侵到他的心脉,她昨日用银针刺他十指,挤出来的血都是黑的,还带着股甜腻的焦糊味 —— 那是血肉被毒火焚烧的征兆。
身后传来银饰碰撞的轻响,纳兰云岫没回头。她知道是贴身侍女阿珠来了,手里定然捧着她要的东西。果然,一双素手捧着个红漆托盘递到她面前,托盘里摆着三样物件:一只粗陶碗,碗沿有两道裂纹,是前代圣女传下来的 “合血碗”;一把三寸长的骨刀,是用百年山魈的腿骨磨的,刀刃泛着淡青的光;还有一小包晒干的 “引魂草”,捏在手里簌簌响,是唤醒同命蛊的引子。
“圣女,” 阿珠的声音带着哭腔,“真要走这条路吗?大巫祝要是知道了……”
“他会知道的。” 纳兰云岫拿起那把骨刀,指尖在刀刃上轻轻划了下,渗出血珠。她把血珠抹在合血碗里,看着那点红在碗底晕开,“但现在,没有别的路了。”
阿珠还想说什么,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巫杖敲击石板的 “笃笃” 声。纳兰云岫抬眼,看见火把光里走来一群人 —— 最前头的是大巫祝,他穿着黑色的巫袍,袍子下摆绣着金线蛊纹,手里的巫杖顶端嵌着颗鸽卵大的蛊石,此刻正泛着不安的红光。他身后跟着六位族老,都是满头白发,银冠上的珠串晃得厉害,脸上满是焦急。
“云岫!你给我住手!” 大巫祝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他几步跨到祭坛边,巫杖指着那只合血碗,手都在抖,“你可知这碗是用来做什么的?你可知‘同命蛊’是我族的禁忌!”
纳兰云岫缓缓站起身,银冠上的银片终于晃出些声响。她转过身时,火把的光正好照在她脸上,那双异瞳里没有半分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大巫祝,我知道。” 她抬手,把额前垂落的青丝捋到耳后,露出耳尖那枚银环 —— 那是她十五岁继任圣女时,大巫祝亲手给她戴上的,“您十五岁教我识蛊纹时就说过,同命蛊是逆天禁术,施术者要以心头精血为引,神魂为祭,十死无生。”
“你知道还敢做!” 大巫祝气得巫杖在石板上顿了一下,蛊石的红光更亮了,“先代圣女曾立血誓,凡动用同命蛊者,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你忘了吗?”
“没忘。” 纳兰云岫的目光落回乾珘身上,他的眉头皱了皱,像是在梦里也承受着痛苦,“可‘相思烬’的毒,除了同命蛊,再无解药。巫医们试了三十七种解毒草,用了九只百年蛊虫,都没能压住他体内的毒火。昨天夜里,他已经断过气一次了,是我用‘吊魂蛊’把他的魂勾回来的 —— 但吊魂蛊撑不了三天,三天后,他还是会死。”
“他死便死了!” 族老里最年长的木阿公忍不住开口,他的银冠上缀着十二颗银珠,是族里辈分最高的人,“他本是外人,是闯进咱们月苗寨的王爷!他死了,外头的官兵要算账,咱们大不了跟他们拼了!总好过你动用禁术,赔上自己的性命!”
“拼不得。” 纳兰云岫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木阿公,您忘了上个月官兵围山的事了?他们带了火铳,还有穿铁甲的兵,咱们寨里的勇士拼了二十七条命,才把他们打退。若乾珘死了,那些官兵定会说咱们杀了朝廷王爷,到时候调来更多兵马,咱们这千把人的寨子,挡得住吗?”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六位族老,每一个人的脸都在火光里显得凝重。“还有那些觊觎圣物的贼子,上个月来偷‘九转蛊’的江湖人,您以为他们真的走了吗?阿珠昨天在山脚下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他们在等,等咱们寨子里出乱子。若是乾珘死了,寨里人心惶惶,他们再趁机来抢圣物,到时候战火重燃,咱们月苗寨千年的安宁,就真的毁了。”
风又大了些,火把的火苗窜得更高,把墨玉台面上的蛊纹照得愈发清晰。大巫祝看着纳兰云岫,忽然发现她的眼角已经有了淡淡的青色 —— 想来这几日为了乾珘的毒,她根本没合过眼。他想起这孩子小时候的模样,才到他腰那么高,抱着他的腿问 “大巫祝,什么是圣女的责任”,那时候他告诉她,圣女的责任是守护族人,守护纳格拉寨的安宁。可现在,这责任却要把她逼上绝路。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大巫祝的声音软了些,巫杖顶端的蛊石红光也淡了些,“咱们再去找找解毒草,再请隔壁寨的巫医来看看,总能……”
“没有了。” 纳兰云岫打断他,拿起那只合血碗,碗沿的裂纹在火光下像两道伤疤,“‘相思烬’是西域奇毒,是用三百年的火莲蕊混着毒蛇的胆汁炼的,普天之下,只有同命蛊能解。大巫祝,这是唯一的生路。”
她说完,不再看众人,转身跪坐在乾珘对面。墨玉台面的凉气透过裙摆渗进来,冻得她膝盖发麻,可她却像没知觉似的,只是举起那把骨刀,对准了自己的左腕。
“圣女!不可!” 族老们齐声喊起来,有两个年轻些的族老甚至想冲上前,却被大巫祝拦住了。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满是疲惫:“别拦了,她意已决。”
骨刀划开血管的瞬间,没有太痛,只有一阵灼热的麻。纳兰云岫看着鲜血涌出来,滴落在合血碗里,发出 “嘀嗒、嘀嗒” 的声响,像春雨打在青石板上。她的血是淡红色的,带着股淡淡的草药香 —— 那是她从小喝蛊汤练出来的,寻常毒物近不了身,可现在,这血却要用来喂那只沉睡的同命蛊。
一碗血接了大半,她才用早已备好的布条缠住手腕。血止住了,可她的脸色却白了些,眼前也晃了晃 —— 心头精血耗得太急,身子有些撑不住。她深吸一口气,拿起骨刀,又伸向乾珘的右腕。
乾珘的手腕很细,皮肤是常年不见日头的白,血管在皮肤下隐约可见。纳兰云岫的指尖碰到他的皮肤时,他忽然轻轻哼了一声,像是要醒过来。她的动作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色,随即又硬起心肠,把骨刀贴了上去。
“忍忍,很快就好。” 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像呢喃。
骨刀划破皮肤,乾珘的血涌了出来,是暗红色的,还带着股淡淡的焦糊味 —— 那是 “相思烬” 的毒还残留在血里。他的血滴进合血碗,与纳兰云岫的血碰到一起,却没有立刻相融。先是在碗底各自聚成一小团,接着像是有了生命似的,开始慢慢旋转,一圈,两圈…… 转得越来越快,最后竟在碗里缠成了一道红黑色的漩涡。
纳兰云岫看着这景象,眼底终于有了些波澜。她从托盘里拿起那包引魂草,拆开红绸,把干草撒进碗里。干草一碰到血水,立刻就化了,变成一缕缕淡金色的雾气,飘在碗口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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