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囚心笼(1/2)

祈丰大典的喧嚣与血腥,像被山林间的晚风渐渐吹散,却又在每个苗疆族人的心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圣坛广场上,负责清理战场的月影卫们正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他们的黑色劲装已被鲜血染得斑驳,袖口、衣摆处凝结着暗红的血痂,却依旧保持着挺拔的姿态,动作沉稳而肃穆。

广场中央的青石地面,原本嵌着朱砂糯米浆绘制的蛊神符文,此刻大半被鲜血浸透,红色的符文与暗红的血迹交织在一起,像一幅诡异而惨烈的画卷。两名月影卫抬着一块巨大的青石板,石板下垫着干燥的茅草,小心翼翼地覆盖在染血最严重的符文上 —— 按苗疆古制,被鲜血玷污的蛊神符文需用新石板覆盖,待日后择吉日重新绘制,以表对蛊神的敬畏。

广场西侧,水蛇部的巫医们正围着受伤的族人忙碌。阿吉长老蹲在一名年轻月影卫身边,手中握着一个粗陶碗,碗里盛着深绿色的药汁,药汁表面漂浮着几片新鲜的 “止血草” 叶子,散发着浓郁的草药气息。他用一根银勺,小心翼翼地将药汁喂到月影卫口中,一边喂一边低声叮嘱:“这药要连喝三天,伤口别碰生水,不然会引‘水蛊’上身。”

那月影卫躺在铺着兽皮的竹榻上,左臂缠着厚厚的麻布,麻布上渗出的鲜血已渐渐凝固。他点点头,声音虚弱却坚定:“多谢阿吉长老,我知道了。等我伤好,就去替换兄弟们巡逻。”

不远处,几名白鸟部的女子正用清水擦拭广场边缘的图腾旗。她们蹲在地上,手中拿着细软的麻布,蘸着从澜沧江打来的清水,一点点擦拭着旗面上的血渍。那面赭红色的 “护族蛊” 旗,之前被纳塔部武士的鲜血溅满,金线绣的蛊神纹样被染得发黑,此刻经过清水擦拭,渐渐恢复了原本的色泽,只是旗角处被弯刀划破的口子,像一道狰狞的伤疤,提醒着众人刚才的厮杀有多惨烈。

“可惜了这面旗,” 一个穿素色衣裙的白鸟部女子轻声叹息,她手指抚过旗角的破口,眼中满是惋惜,“这是三年前圣女亲手绣的,用的是西域进贡的金线,没想到今日竟被这般糟蹋。”

“别叹气了,” 旁边的女子安慰道,“等过几日,我们再找圣女要些金线,重新绣一面就是。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广场清理干净,别让血腥味扰了蛊神。”

广场东侧的高台上,乌岩大祭司正站在之前乾珘坐过的黑熊皮座椅旁,与月影卫统领石烈低声交谈。他的黑色祭袍下摆依旧沾着血迹,花白的头发用一根木簪束在脑后,脸上带着疲惫,却依旧眼神锐利。“隆多达和他的核心党羽,都押去万蛊窟了吗?” 他问道,声音沙哑,显然是之前指挥战局时嘶吼过度。

石烈躬身回答:“回大祭司,已经押过去了。万蛊窟的守卫已经加派了三倍,全是族中最精锐的月影卫,绝不会让他们有机会逃脱。”

“嗯,” 乌岩大祭司点点头,目光扫过广场上忙碌的族人,眼中满是担忧,“今日之事,虽说是叛乱被平定,可也伤了苗疆的元气。纳塔部的势力虽除,可乾珘王爷那边…… 圣女只下令将他软禁在客寨,会不会太便宜他了?”

石烈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圣女自有考量。乾珘毕竟是中原的王爷,若是处置过重,恐会引发中原与苗疆的冲突。圣女这么做,也是为了苗疆的安稳。”

乌岩大祭司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只是抬头望向圣坛顶端的蛊神鼎。鼎中的七彩火焰已渐渐平息,只剩下微弱的火苗在燃烧,青烟袅袅升起,在空中凝聚成一道细小的蛊神虚影,仿佛在静静注视着下方的一切。

而此刻,乾珘正被两名月影卫 “请” 回他在月影部的客寨。说是 “请”,实则与押送无异 —— 两名月影卫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手中握着弯刀,刀鞘上的铜铃偶尔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提醒他不要轻举妄动。他们走在苗疆的石板路上,路边的竹楼里,偶尔有族人探出头来,目光落在乾珘身上,有愤怒,有鄙夷,也有好奇,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与他说话。

乾珘的脚步沉稳,表面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可藏在袖中的双手,却早已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丝。他能感受到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让他浑身不自在。他是中原的王爷,自幼锦衣玉食,前呼后拥,何时受过这般待遇?若不是此刻身处苗疆,身边没有足够的侍卫,他早已下令将这些敢于对他不敬的族人全部拿下。

客寨位于月影部的边缘,靠近蛊神林的方向,是一座独立的两层竹楼。竹楼的外墙用楠木加固,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屋檐下挂着几串风干的草药 —— 有驱虫的艾草,有安神的合欢花,还有苗疆特有的 “蛊香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试图掩盖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血腥气。

竹楼的大门是用整块的桃木制成,门上雕刻着简单的蛊神纹样,门环是两只铜制的蛊虫,泛着陈旧的铜绿。两名月影卫将乾珘送到门口,其中一人上前,用一把铜钥匙打开了门上的铁锁 —— 那铁锁是中原样式,显然是月影部特意为乾珘准备的,既体现了 “客人” 的身份,又暗含着监视之意。

“王爷,请进。” 月影卫的声音平淡,没有丝毫恭敬,说完便退到门外,与另一名月影卫一同守在门口,目光警惕地盯着竹楼,像两尊门神,断绝了乾珘外出的可能。

乾珘走进竹楼,反手关上大门,门上的铜锁 “咔嗒” 一声自动落下,将他与外界彻底隔绝。他站在一楼的厅堂里,环顾四周,心中的怒火愈发旺盛。

这厅堂的布置,看似精致,实则处处透着 “囚笼” 的意味。厅堂中央摆着一张楠木制成的方桌,桌子表面打磨得光滑发亮,却没有任何雕花装饰,显得朴素而单调。桌子周围放着四把藤编椅,椅子的扶手处已经有些磨损,显然是用了有些年头的旧物。墙上挂着两张兽皮 —— 一张是黑熊皮,一张是白鸟羽皮,兽皮上的毛已经有些脱落,边缘处甚至有虫蛀的痕迹,与他在中原王府中挂着的整张白虎皮、紫貂皮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厅堂的角落,放着一个青瓷花瓶,瓶中插着几支新鲜的 “蛊神草”,草叶翠绿,却没有任何装饰性,只是为了掩盖竹楼里的霉味。花瓶旁边,是一个粗陶碗,碗里盛着一些干果 —— 有核桃、栗子,还有苗疆特有的 “酸果”,这些干果随意地放在碗里,没有任何摆盘,与他平日里吃的精致点心相比,显得格外寒酸。

二楼是乾珘的卧室,卧室里只有一张竹制的床,床上铺着一张薄薄的麻布床单,床单上绣着简单的花纹,却有些褪色。床的旁边,是一个楠木衣柜,衣柜里挂着几件苗疆样式的麻布衣服,粗糙的布料让乾珘皱起了眉头 —— 他在中原穿的都是丝绸锦缎,何曾穿过这般粗糙的衣服?

卧室的窗户朝向蛊神林,窗外是一片苍翠的竹林,竹林间弥漫着淡淡的雾气,偶尔有几只飞鸟掠过,发出清脆的鸣叫。这本该是一幅宁静优美的景象,可在乾珘眼中,却只剩下憋闷与压抑。他走到窗边,试图推开窗户,却发现窗户被一根粗木栓牢牢锁住,木栓上还刻着苗疆特有的蛊纹,显然是怕他从窗户逃脱。

“哼,” 乾珘冷笑一声,转身走回一楼厅堂。一名月影卫端着酒菜走了进来,将酒菜放在方桌上 —— 一只青瓷盘里盛着几块烤兔肉,兔肉上撒着一些不知名的香料,散发着淡淡的腥味;一只陶碗里盛着苗疆特有的米酒,酒色浑浊,与他平日里喝的清澈的中原白酒截然不同;还有一盘炒野菜,绿油油的,却看不出是什么品种。

月影卫放下酒菜,没有说话,转身便走,关门时依旧不忘锁上铁锁。乾珘看着桌上的酒菜,没有丝毫胃口。他拿起那只陶碗,抿了一口米酒,酒液入口辛辣,带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远不如中原白酒醇厚绵长。他皱着眉头,将陶碗重重放在桌上,碗底与桌面碰撞,发出 “砰” 的一声闷响。

这种软禁,比任何刀剑加身都更让他难以忍受。它不像囚牢那样粗暴,却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困住,让他动弹不得。它无声地宣告着,在这片土地上,纳兰云岫才是真正的主宰者,而他这个中原王爷,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被掌控的 “客人”。

“王爷,我们是否……” 一名侍卫从二楼走下来,他是乾珘从中原带来的贴身侍卫,名叫赵武,穿着深灰色劲装,左臂上还缠着渗血的麻布 —— 那是之前在广场上被流矢划伤的。他走到乾珘身边,低声请示,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是否要强行突围?属下已经探查过,这客寨周围的月影卫虽多,可只要我们出其不意,未必不能冲出重围,返回中原。”

乾珘摆了摆手,神色阴鸷:“不必。” 他走到方桌旁,拿起一块烤兔肉,却没有吃,只是放在鼻尖闻了闻,又扔回盘中,“强行突围,或许能做到,可那意味着与整个苗疆彻底撕破脸。一旦我们离开苗疆,纳兰云岫若想对我们的人动手,简直易如反掌。而且……”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一旦离开,我就彻底失去了‘得到’她的可能。我还没有输到那一步。”

赵武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乾珘的意思。他张了张嘴,想要劝说,却又把话咽了回去。他跟随乾珘多年,知道乾珘的性格 —— 骄傲、偏执,一旦认定的事情,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不会轻易放弃。

乾珘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竹林,陷入了沉思。他回想起来到苗疆后的一切 —— 初到月影部时,他见到纳兰云岫的第一眼,就被她那双异色眼瞳吸引,被她身上那种清冷而圣洁的气质打动。他本以为,凭借自己的身份和财富,拿下这个苗疆圣女易如反掌,可没想到,一次次的碰壁,让他的骄傲一次次被挫败。

他想起第一次向云岫示好,送她中原的丝绸锦缎,却被她原封不动地退回;想起第二次试图用权势施压,威胁她若不与中原合作,苗疆将面临灭顶之灾,却被她用蛊术轻松化解;想起与隆多达合谋,本以为能借祭祀大典搅乱苗疆,却没想到反被云岫利用,让她借此机会清除了苗疆内部的反对势力,巩固了自己的地位。

每一步,他都精心算计,可每一步,都像是在纳兰云岫的预料之中。她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冷静地看着他在网中挣扎,直到他精疲力尽,却依旧无法挣脱。

“受奸人蒙蔽?” 乾珘嗤笑一声,拿起桌上的陶碗,将碗中的米酒一饮而尽。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却无法浇灭他心头的火焰,反而让他更加愤怒,“纳兰云岫,你把我乾珘,当成了什么?一个可以随意摆弄的蠢货吗?”

他生平第一次,在一个女人身上,感受到了如此深刻的无力与愤怒。他漫长的生命里,积累的财富、权势、武功,在这个女人绝对的力量和冷静面前,似乎都失去了作用。他可以轻易掌控中原的朝政,可以随意决定他人的生死,却唯独掌控不了这个苗疆圣女,甚至连靠近她的资格都没有。

“你说我不懂苗疆……” 他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偏执的光芒,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方桌的边缘,“那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不懂’!你以为这小小的囚笼,能关得住我?你以为你的蛊术,就能永远压制我?”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不计后果的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型。既然常规的手段无法得到她,既然她如此在乎她的族人、她的责任,那么,他就摧毁她在乎的一切!他要让她亲眼看着,她所守护的苗疆,她所珍视的族人,是如何在她面前分崩离析;他要让她亲眼看着,她引以为傲的蛊术,在他面前变得不堪一击;他要让她跪下来求他,求他放过苗疆,求他留在她身边!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像是竹叶被风吹动的声音,却又比风声更轻,更有规律。乾珘瞬间警觉起来,他猛地转身,看向大门的方向,赵武也立刻拔出腰间的长剑,警惕地盯着周围。

下一刻,一道黑影如同壁虎般,沿着竹楼的外墙,悄无声息地滑入室内。那黑影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脸上蒙着一块麻布,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手中握着一把短匕,动作轻盈得像一只夜猫,落地时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是你。” 乾珘认出了那黑影,是他麾下最擅长潜行匿踪的暗卫首领,名叫 “影”。影是他从孤儿院里挑选出来的,自幼训练潜行、暗杀之术,这些年来,为他处理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情,从没有失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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