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夜半笙歌(2/2)
乾珘披了件外衫,走下竹楼。晨露打湿了青石板路,踩上去有些滑。他刚走到寨中的水井旁,便见木婆婆提着个竹篮走来,篮里装着刚采的草药,叶片上还挂着水珠。
“乾珘公子早啊。” 木婆婆的银叶头饰在晨光下泛着光,她笑着递过来 “酸浆果”,果皮呈橙红色,“昨夜的芦笙,可是让寨里的姑娘们都睡不着咯。”
乾珘接过酸浆果,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液在口中散开:“让婆婆见笑了,不过是长夜无聊,胡乱吹奏罢了。”
“胡乱吹奏?” 木婆婆挑了挑眉,用藤杖指了指远处的祭坛,“圣女今早去药圃时,特意绕了段路,经过你吹芦笙的地方呢。” 她说着,从篮里取出片紫星兰花瓣,“你看,这花瓣是今早刚落的,圣女竹楼的窗台上,也摆着一束。”
乾珘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圣女心善,许是觉得紫星兰好看。”
木婆婆笑了笑,没再追问,只是提着竹篮向长老竹楼走去。晨风吹过,她的百褶裙扫过路边的 “醒蛊花”,花瓣轻轻颤动,像是在附和她的笑意。
辰时过半,乾珘提着个竹篮走向药圃。篮里是他今早亲手做的 “草药糕”,用糯米粉混合着金曦草的汁液蒸制而成,还撒了点晒干的紫星兰碎末。他算着纳兰云岫每日此时会到药圃,特意选了这条小径 —— 小径两旁种着血藤,晨露顺着藤叶滴落,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果然,刚转过血藤缠绕的竹牌坊,便见纳兰云岫的身影。她今日换了件浅紫色的麻布长裙,袖口用银线绣着蛊蝶纹,比昨日的青裙更显雅致。她正站在金曦草畦田旁,手中拿着片叶片,似乎在检查昨夜的长势。
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来。晨露沾在她的发梢,像极了细碎的银珠,那双异瞳在阳光下,比昨日更显通透。“昨夜,是你的作为?” 她的声音比晨露更凉,却少了几分往日的疏离。
乾珘停下脚步,将竹篮递过去,篮盖掀开,露出里面的草药糕:“圣女尝尝?用金曦草汁做的,据说能安神。昨夜吹奏芦笙,若扰了圣女清修,便以此赔罪。”
纳兰云岫的目光落在竹篮上,草药糕的热气还未散尽,带着淡淡的金曦草香气。她未去接,只是看着乾珘:“音律尚可,但情意浮夸,流于表面。” 她的语气像在点评草药的品相,没有愠怒,也没有羞恼,只有客观的评判。
乾珘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他活了近百年,在中原时,多少名门闺秀为他的琴音倾心,连江南第一乐师都说他 “能以音律动人”,可在纳兰云岫口中,竟只得了 “浮夸” 二字。他收起笑容,认真地看着她:“圣女觉得浮夸,是因未懂曲中真意。”
“哦?” 纳兰云岫的指尖拂过袖口的银线蛊蝶,“愿闻其详。”
“《月娘谣》本是诉情之作,” 乾珘的目光落在她的异瞳上,“可我改了三处在下的旋律,第一处是‘月照竹楼’,加了中原笛曲的颤音,是想表‘明月虽同,人事不同’;第二处‘等郎归’,我放慢了节奏,是叹‘百年等待,归人不知’;第三处收尾的滑音,我用了月溪寨的古调,是念‘血脉相连,终会相逢’。”
他说的每一处改动,都藏着自己的心事 —— 百年孤寂的等待,对母亲血脉的追寻,还有对眼前人的探究。可纳兰云岫听后,只是淡淡道:“纵有真意,亦是无用之功。”
说完,她转身走向墨魇畦田,浅紫色的裙摆扫过灵脉土,带起的土屑落在乾珘的竹篮边缘。晨露从血藤叶上滴落,砸在青石板的水洼里,泛起一圈圈涟漪,像极了乾珘此刻的心情。
乾珘站在原地,看着纳兰云岫的背影。她的步伐依旧从容,却在走到墨魇旁时,微微顿了顿 —— 那里有株昨日他拔过缠根草的地方,新长出了片小小的墨魇叶,在晨露中泛着墨光。他忽然明白,纳兰云岫并非全然漠然,她只是将情绪藏得极深,像墨魇的根系,埋在无人可见的土壤下。
他收起竹篮,重新露出笑意。指尖捏着片落在篮盖上的紫星兰花瓣,他轻声自语:“无用之功么?那我便做些有用的来。” 百年的时光,他有的是耐心。这一次,他不仅要解开诅咒,还要让这颗如寒冰般的心,为自己泛起涟漪。
远处的祭坛传来晨祭的钟声,“咚 —— 咚 ——” 的声响,在苗疆的晨雾中扩散开来。乾珘望着纳兰云岫的背影,将芦笙从怀中取出,轻轻吹了个短音 —— 这次不是缠绵的情歌,而是苗疆祭祀时常用的 “引灵调”,简单而庄重。
纳兰云岫的身影在墨魇旁停了停,没有回头,却抬手拂过一片墨魇叶,将上面的晨露抖落在灵脉土里。那动作很轻,却像一道微光,照进了乾珘心中 —— 他知道,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