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诅咒的诞生(2/2)

里间的门忽然被推开,阿珠端着陶碗跑了出来。碗里是刚熬好的 “还魂草汁”,还冒着白汽,飘着淡淡的苦味。她原本是想趁热给圣女喂药,可看到床榻上的景象,还有乾珘疯癫的模样,陶碗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药汁溅在墨玉地面上,很快就被吸收了,只留下一圈淡绿的痕迹。

“圣女…… 圣女她……” 阿珠 “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砸在地面上,“圣女,您怎么就这么走了啊…… 您还没看今年的彼岸花海,还没喝我给您酿的米酒……”

阿珠的哭声还没落下,竹楼外忽然传来 “轰隆” 一声巨响。是雷声,震得整个竹楼都在微微颤抖。乾珘猛地抬头看向窗外,只见乌云密布的天空中,一道银白色的闪电劈了下来,瞬间照亮了整个月苗寨 —— 他看到寨子里的老榕树被风吹得剧烈摇晃,树枝上挂着的苗疆符咒漫天飞舞;看到寨门前的青石板路上,勇士们沉默地站在雨里,手里的蛊弓垂在身侧;看到远处圣地的方向,彼岸花海在闪电的映照下,红得像一片燃烧的火,却又在雨中显得格外凄凉。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打在竹楼的屋顶上,发出 “噼啪” 的响,像无数只手在敲打,又像在为圣女的逝去哀恸。

“王爷……” 阿珠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爬过去,轻轻拉了拉乾珘的衣袍,“您别这样…… 圣女她…… 她也是不得已啊…… 她是怕您这辈子都活在愧疚里,才…… 才立下这样的诅咒……”

乾珘没有理会阿珠。他的目光死死盯着纳兰云岫的脸,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她的诅咒 ——“永生不死,永葆青春,带着所有记忆,永生永世追寻我的转世,却终将求而不得”。他忽然觉得可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之前还想着用自己的命换她的活,可现在,他连死的资格都没有了。他只能带着所有的记忆,带着对她的愧疚,在无尽的岁月里,看着她一次次转世,看着她变成别人的女儿,别人的妻子,别人的母亲,却永远也不能靠近她,永远也不能告诉她 “我是谁”,永远也不能弥补自己犯下的错。

就在这时,竹楼的门被猛地推开。大巫祝和族老们冲了进来,每个人身上都沾着雨水,巫袍下摆湿透了,贴在身上。他们刚在巫堂处理完受伤的勇士,就听到了雷声和乾珘的哭声,知道出事了,便冒着大雨跑了过来。

看到床榻上纳兰云岫毫无生气的脸,大巫祝的身体猛地一僵。他快步走到床边,伸出手,指尖轻轻搭在她的腕脉上。片刻后,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圣女的魂魄…… 已经彻底散了…… 连一丝残魂都没留下…… 她是把所有的魂魄都用来立下诅咒了……”

“不可逆吗?” 乾珘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之前的哭嚎,也没有激动,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像一潭没有波澜的死水,“这诅咒,真的不可逆吗?”

大巫祝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沉重的疲惫:“这是苗疆最古老的‘轮回契咒’,以施咒者的魂魄为引,与天地轮回绑定。一旦生效,除非施咒者的魂魄重新凝聚,否则…… 永远也解不开。”

“永远解不开……” 乾珘重复着这几个字,忽然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悲凉,像被雨水打湿的胡琴,嘶哑而难听,“也就是说,我要带着这些记忆,活一辈子又一辈子。我要看着她转世,看着她在别人身边笑,看着她忘了我,却永远也不能靠近她,永远也不能告诉她,我欠了她一条命,欠了她一辈子的陪伴……”

木阿公拄着拐杖,走到乾珘身边。他的银冠珠串被雨水打湿,沉甸甸地垂在耳边,脸上满是皱纹,却带着一种岁月沉淀的温和:“王爷,圣女也是为了你好。她知道你心里有愧,若让你就这么死了,你到了地下,也不会安心。她让你永生不死,是想让你用无尽的岁月来赎罪 —— 守护好月苗寨,守护好她用命换来的安宁,守护好她在乎的每一个族人。这,才是对她最好的偿还。”

“赎罪?” 乾珘的笑声更大了,眼泪却又流了下来,砸在纳兰云岫的手背上,“我怎么赎罪?她连一个让我弥补的机会都不给我!她让我永远活在悔恨里,永远看着她的转世,却永远也得不到她!这不是赎罪,这是折磨!是对我最大的折磨!”

水阿婆走到床前,她的巫袍上还沾着草药的汁液,显然是刚从药庐赶来。她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声音轻柔却带着坚定:“王爷,您也别太难过。圣女虽然走了,可她的魂灵还在。你看,窗外的雨,是她在为寨子里的人流泪;圣地的彼岸花,是她在守护这片土地。你只要记住她的嘱托,好好守护月苗寨,就是对她最好的告慰了。”

乾珘没有说话。他重新握住纳兰云岫的手,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那冰凉的触感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也让他心里的痛苦更甚。他想起自己之前对她的种种不好,想起她为了救他付出的代价,想起她最后看他的眼神 —— 那里面没有恨,只有一种淡淡的怜悯,和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雨越下越大,打在竹楼的屋顶上,发出 “噼啪” 的响,像在为圣女的逝去伴奏。竹楼外的老榕树下,传来 “啾啾” 的鸟鸣 —— 是寨子里的唤魂雀。这鸟儿通身浅褐,翅膀尖有一点白,专在人逝去时鸣叫,据说能为魂魄引路。此刻它的叫声格外凄厉,像是在为纳兰云岫送别,又像是在为乾珘的命运哀恸。

寨子里的勇士们也听到了消息。他们纷纷聚集在竹楼外,沉默地站在雨里,手里的蛊弓垂在身侧,脸上满是悲痛。他们大多是被纳兰云岫救过的 —— 有的小时候中了 “噬骨蛊”,是她用十指血救回来的;有的在与外敌的战斗中受了重伤,是她用 “活魂藤” 吊住了命。在他们心里,纳兰云岫不仅是圣女,更是像母亲一样的存在。

大巫祝看着乾珘失魂落魄的模样,又看了看床榻上纳兰云岫的遗体,轻轻叹了口气:“王爷,圣女的遗体不能久放。按照苗疆的规矩,圣女去世后,要在三日之内葬在圣地的彼岸花海。那里是苗疆的圣土,能让她的魂灵与这片土地相融,继续守护月苗寨。”

乾珘没有回应,只是缓缓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是她最后的嘱托,他必须照做。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纳兰云岫的身体轻轻抱起。她的身体很轻,比他想象中还要轻,像一片羽毛,却压得他心口喘不过气。他用自己的外袍裹住她,怕她被雨水打湿,怕她冷。

“云岫,” 乾珘低头,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她的额头冰凉,却带着一丝淡淡的蛊草香,是他熟悉的味道,“我会把你葬在彼岸花海,让你看着你最爱的苗疆。我会守护好月苗寨,守护好你的族人,用我的永生,来偿还我欠你的一切。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我怕我等不到你的转世,怕我在无尽的岁月里,连你的样子都记不清了。怕我下次见到你时,你已经不认识我了,怕你会讨厌我这个…… 害死你的人。”

他抱着她的遗体,一步步走出竹楼。雨还在下,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襟,冰冷的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与眼泪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雨,哪是泪。大巫祝和族老们跟在他身后,手里拿着苗疆的安魂符咒,一边走一边念诵着古老的安魂咒。勇士们默默地让开一条路,看着他抱着圣女的遗体,一步步走向圣地的方向。

雨幕中的月苗寨显得格外凄凉。竹楼的吊脚柱在雨中泛着冷光,柱身上刻着的 “护灵纹” 被雨水打湿,像在流泪。寨门前的青石板路上,昨夜战斗留下的血迹被雨水冲刷着,渐渐淡去,却永远也冲不掉纳兰云岫为这片土地付出的牺牲。路边的竹楼里,传来族人的哭声,细碎而悲痛,像雨丝一样,缠绕在整个寨子里。

乾珘抱着纳兰云岫的遗体,走在青石板路上。每一步都走得极慢,像是在跟她做最后的告别。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越来越轻,仿佛随时都会化作一缕烟,消失在雨里。他走得更稳了,手臂收得更紧了,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永远也不分开。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只剩下两件事 —— 赎罪和等待。赎罪,是守护好她用命换来的月苗寨;等待,是等她的转世,等一个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原谅。而那永生不死的诅咒,将成为他永远的枷锁,带着他在无尽的岁月里,追寻着那个永远也得不到的身影,直到时间的尽头,直到天地崩塌。

雨还在下,雷声还在响。闪电照亮了圣地的方向,那里的彼岸花海在雨中静静绽放,红得像火,像血,像纳兰云岫用生命守护的苗疆,永远鲜艳,永远动人。乾珘抱着她的遗体,一步步走进雨幕深处,走向那片属于她的花海,走向他永恒的赎罪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