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乱象起(1/2)

天光大亮时,苗疆山林间的晨雾已散得七七八八,只余下几缕淡白水汽缠在祭坛顶端的图腾旗上,被朝阳染成金红。可这本该祥和的晨光,落在月影部圣坛广场的青石地面上,却照得满地慌乱 —— 蛊神鼎中那簇维持祭祀的神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橙红色的火苗先是蜷缩成一团,像被寒风欺凌的枯草,火星簌簌往下掉,落在鼎底积年的香灰里,连一丝青烟都没能激起。原本笔直如柱、凝聚成蛊神图腾的青烟,此刻更是乱作一团,像被无形的手撕碎的锦缎,四处飘散:有的撞在墨色祭坛石上,瞬间消散;有的裹着未燃尽的香屑,落在围观人群的肩头,惹得不少人惊呼着掸衣,神色里满是惶然。

广场上的人群早已没了祈丰大典初时的肃穆。苗疆各部落的族人按族群聚在不同区域,衣饰各异却都透着紧绷 —— 黑巫族人身披兽皮坎肩,缀着的虎牙、熊爪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不少年轻武士手按弯刀刀柄,眼神里藏着躁动;白鸟部族人穿素色衣裙,衣裙上绣着展翅的白雀,年长的妇人双手合十,嘴唇不停蠕动着念诵祷词,年轻女子则紧拽着同伴的衣袖,眼眶泛红;水蛇部人身着短衫长裤,腰间挂着磨得光滑的贝壳串,贝壳碰撞的细碎声响里,满是不安。

“神火要灭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哭腔。这话像一颗火星落进了滚油里,瞬间点燃了广场上所有人的恐慌。

白鸟部的老妇阿婆,昨日还捧着亲手绣的雀纹帕子来圣坛拜见圣女,此刻却死死攥着桃木杖,杖头嵌着的玉石被她握得发烫。她颤巍巍地跪倒在地,对着祭坛方向连连叩首,花白的头发散落在青石上,沾了些许晨露,嘴里反复念着苗疆古老的祷词:“蛊神息怒,莫要降罪于我等…… 圣女是您选中的人,定是有误会,定是有误会啊!”

她身边的白鸟部族人,大多跟着跪倒,年轻些的女子用帕子捂着嘴,肩膀微微颤抖;几个半大的孩子被母亲按在怀里,吓得不敢出声,只偷偷从指缝里看那摇摇欲坠的神火,眼中满是恐惧。白鸟部世代信奉蛊神,视圣女为神的化身,此刻见祭祀异象,只当是族中有人触怒了神灵,满心都是惶恐与自责。

与之相反,黑巫族的人群里,却有几声压抑的嗤笑。一个身材魁梧的黑巫族武士,肩宽背厚,坎肩上缀着的熊爪足有成人拳头大小,他凑到身边的同伴耳边,低声道:“我早说过,这纳兰云岫撑不起圣女的位子。前几年她刚继任时,在‘引蛊仪式’上还差点出岔子,如今连神火都镇不住,怕是连蛊神都不认她了!”

“小声点!” 同伴慌忙拉了他一把,眼神瞟向祭坛旁的月影卫 —— 那些月影卫穿着黑色劲装,腰间挂着绣着蛊纹的革囊,站姿挺拔如松,哪怕人群骚动,他们的目光依旧锐利如刀,“没看见乌岩大祭司的脸都黑了?要是被月影卫听见,有你好果子吃!”

“怕什么?” 那武士梗着脖子,声音又大了些,故意让周围人听见,“我说的是实话!隆多达头人说得对,她就是德行有亏,才惹得蛊神发怒!”

这话恰好被不远处的水蛇部长老阿吉听见。阿吉是个精瘦的老头,皮肤黝黑得像浸过墨,腰间挂着的贝壳串是他年轻时渡澜沧江时所得,每一颗贝壳都刻着细小的水纹。他转过身,冷冷地盯着那黑巫族武士,声音虽不高却带着威严:“巴图,你这话可别乱说!三年前纳塔部闹蝗灾,地里的庄稼全被啃光,是谁带着巫医去救的?是圣女!她用‘引虫蛊’招来食蝗蚁,才保住了纳塔部最后一点粮种!去年澜沧江涨水,是谁用‘定水蛊’稳住的河堤?还是圣女!她为苗疆做的事,你黑巫族忘了,我们水蛇部可没忘!”

巴图被怼得脸色涨红,刚要反驳,周围的水蛇部族人纷纷围了过来 —— 有精壮的武士,也有挎着药篓的巫医,一个个眼神不善。水蛇部与月影部世代交好,当年月影部受 “赤蛊部” 侵扰时,水蛇部曾出兵相助,此刻见有人诋毁圣女,自然不肯罢休。黑巫族的人也不甘示弱,纷纷往前凑,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吵起来,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火药味。

广场东侧的高台上,乾珘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端着的米酒早已凉透,杯沿上凝着的水珠顺着杯壁滑落,滴在黑熊皮座椅上,留下一小片湿痕。他却浑然不觉,目光死死锁在祭坛顶端的白色身影上,指尖无意识地掐进了扶手的兽皮里 —— 那兽皮是他特意从漠北寻来的黑熊皮,质地坚韧,此刻却被他掐出了几道浅浅的印子。

昨日深夜,他让暗卫趁着巡逻的间隙,将厌火石埋在了蛊神鼎底部的凹槽里。那厌火石是他从西域波斯商人手中重金购得,通体漆黑,能急速吸收周围的热量,哪怕是熊熊烈火,只要靠近它,也会迅速黯淡熄灭。他当时特意叮嘱暗卫,要将石头埋在鼎身刻着 “天蛊” 图腾的下方,那里是祭祀时火焰最旺的地方,也最不容易被人察觉。

刚才神火开始黯淡时,他心中涌起的是难以抑制的快意。他甚至已经在想象,等神火彻底熄灭,隆多达带头发难,人群暴动,纳兰云岫惊慌失措的样子 —— 她会不会扯下金色面纱,露出慌乱的神情?会不会向他求助,求他这个 “中原王爷” 出面调停?

可他等了片刻,却没等到纳兰云岫的慌乱。

那个白衣女子,依旧站在蛊神鼎前,身姿挺拔如松。金色的面纱遮住了她的表情,可那双异色眼瞳,却平静得像一潭深湖 —— 左眼淡紫如薰衣草,右眼冰蓝似寒泉,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慌,甚至在扫过下方混乱的人群时,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 了然。

就像她早已预料到会发生这一切。

这种平静,让乾珘心中的快意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心悸。他想起前几日,他派人送去中原的珍稀丝绸与和田玉石,想拉拢纳兰云岫 —— 那些丝绸是苏州织造局专供皇室的云锦,上面绣着 “百鸟朝凤” 的纹样;玉石是和田羊脂玉,雕成了如意的形状,温润通透。可这些珍宝,却被她让侍从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只附了一张纸条,上面用苗疆特有的炭笔写着:“王爷之礼,云岫愧不敢受。苗疆自有苗疆的规矩,非外物所能扰。”

当时他只觉得这女人不识抬举,可此刻再想,那纸条上的话,似乎另有深意。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会在祭祀上动手脚?她是不是一直在等着这一刻,等着将计就计?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乾珘强行压了下去。不可能!他的计划天衣无缝,厌火石的来历隐秘,放置的位置更是经过精心挑选,除了他和身边的侍卫,再无他人知晓。纳兰云岫就算会蛊术,也不可能未卜先知。

他定了定神,重新握紧酒杯,目光转向纳塔部的阵营。隆多达果然没让他失望,此刻已经霍然起身,手中的弯刀 “唰” 地抽出鞘 —— 那弯刀是用苗疆特产的 “玄铁” 打造,刀身泛着暗黑色的光泽,刀柄缠着黑色的鹿皮,刀鞘上嵌着三颗红色的玛瑙,是纳塔部的象征。他那张带着刀疤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吼出的声音像惊雷般炸响在广场上空:

“大家都看到了!神火将熄,青烟溃散!这是蛊神降下的警示!纳兰云岫,你身为圣女,却无力沟通神灵,甚至引来神怒!你还有何颜面高居圣坛之上?!”

他的声音刚落,纳塔部的二长老立刻高声附和。那二长老满脸皱纹,眼神阴鸷,手里拄着一根镶嵌着蛇牙的拐杖 —— 那蛇牙是 “七彩毒蟒” 的獠牙,泛着淡淡的青色,据说见血封喉。他声音尖细却有力,像淬了毒的针:“隆多达头人说得对!当年前代圣女主持祭祀时,神火七日不灭,青烟凝成的蛊神图腾能庇佑整个广场,连山林里的猛兽都不敢靠近!可如今呢?这纳兰云岫刚主持大典,就出了如此不祥之兆,分明是她德行有亏,不配做圣女!”

“不配!” 纳塔部的武士们齐声高喊,声音震得周围的图腾旗都微微晃动。他们拔出腰间的骨镖,将镖尖对准祭坛,骨镖上涂着的黑色毒液在阳光下泛着幽光,眼中满是敌意。

有了纳塔部带头,之前那些对纳兰云岫不满的小部落也纷纷附和。一个来自深山的 “藤甲部” 头人,穿着用百年老藤编织的铠甲 —— 那藤甲经过特殊的药水浸泡,刀砍不进、箭射不透,他声音粗哑,像被砂纸磨过:“我们藤甲部每年都向圣坛缴纳贡品,可不是为了供奉一个惹恼蛊神的圣女!今日若是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就不再认月影部的主导地位,以后祭祀,我们自己办!”

“对!给说法!”

“圣女退位!”

呼喊声越来越大,像潮水般涌向祭坛。支持圣坛的部落头人见状,又惊又怒,纷纷站起身反驳。

白鸟部的头人白翎,是个面容清秀的女子,年约二十七八,穿着绣满白雀的素色衣裙,头上插着三根洁白的鸟羽 —— 那是白鸟部头人的象征,鸟羽越长,地位越高。她举起手中的雀纹令牌,令牌是用象牙制成,上面刻着展翅的白雀,声音清亮如鸟鸣:“你们休要胡言!圣女这些年为苗疆做的事,大家有目共睹!去年黑巫族闹‘尸蛊’瘟疫,是谁带着‘清瘟蛊’去救治?是圣女!若不是她,黑巫族早就死伤过半了!如今不过是神火略有异动,你们就这般煽风点火,安的是什么心?是不是想趁机搅乱苗疆,让外人有机可乘?”

水蛇部的长老阿吉也跟着道:“白翎头人说得对!这神火异动,说不定是其他原因 —— 比如山林里的瘴气影响了鼎中火焰,怎能一口咬定是圣女的错?隆多达,我看你是早就想推翻月影部,才故意借此机会闹事!你以为我们忘了,去年你偷偷派人去漠北,想勾结蛮族,结果被圣女抓了现行,圣女念在同族的份上,才饶了你一次!”

“你胡说!” 隆多达怒视着阿吉,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我纳塔部对蛊神忠心耿耿,怎会勾结蛮族?倒是你们,一直跟着月影部屁股后面转,怕是得了不少好处吧!月影部给你们的草药,比给我们纳塔部多了三成,这事大家难道不知道?”

双方各执一词,争吵声越来越激烈。有的部落头人甚至拍着身边的竹桌站起来,竹桌被拍得 “砰砰” 响,指着对方的鼻子骂脏话;几个年轻气盛的武士更是拔出了武器,刀光剑影在人群中闪烁,偶尔有兵刃碰撞的 “叮铃” 声响起,看得人胆战心惊,眼看就要从口角演变为械斗。

维持秩序的月影卫们脸色凝重,纷纷握紧手中的弯刀。他们穿着黑色的劲装,劲装的胸口绣着银色的蛊神图腾,腰间挂着蛊囊,囊中的蛊虫偶尔发出细微的 “沙沙” 声,提醒着众人他们的威慑力。为首的月影卫统领,是个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名叫石烈,左脸上有一道刀疤,从眉骨延伸到下颌 —— 那是他年轻时与 “赤蛊部” 战斗留下的印记。他高声喝道:“都住手!这里是圣坛广场,岂容尔等放肆!谁再敢动手,休怪我月影卫不客气!”

可他的声音在混乱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微弱。纳塔部的武士们根本不理会他,反而一步步往前逼近,与月影卫对峙起来 —— 纳塔部的武士个个身材高大,手中的弯刀比月影卫的更长,气势上丝毫不落下风。石烈的手按在腰间的蛊囊上,指尖微微泛白 —— 他知道,一旦动手,就是血流成河的局面,可他身为月影卫统领,又不能坐视圣坛受辱,更不能让圣女陷入危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祭坛上的纳兰云岫,终于动了。

她没有像众人预想的那样,出言辩解,也没有召唤月影卫镇压,甚至没有低头去看那即将熄灭的神火。她只是缓缓抬起双手,指尖轻轻拂过头上的银冠 —— 那顶银冠是用苗疆特有的 “雪银” 编织而成,雪银比普通的银子更亮,也更坚韧,冠身上缀满了细小的银铃与七彩宝石,宝石是从蛊神林深处的矿脉中开采出来的,名为 “蛊灵石”,是历代圣女的传承之物,象征着苗疆最高的权威。

阳光落在银冠上,七彩宝石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红色的似火,映得她鬓边的发丝都泛着红光;蓝色的似海,像将澜沧江的碧水凝在了上面;紫色的似霞,与她左眼的瞳色隐隐呼应;黄色的似土,透着厚重的气息;绿色的似草,带着生机。这些光芒将她白色的祭服映照得如同缀满星辰,美得令人窒息。

她的动作很慢,很郑重,仿佛在进行一场古老的仪式 —— 手指先是轻轻握住银冠的两侧,指腹摩挲着雪银编织的纹路,然后缓缓向上提起。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 “叮铃叮铃” 的轻响,那声音清脆而空灵,竟奇异地压下了广场上的混乱,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她。

乌岩大祭司站在她身侧,脸色复杂。他看着云岫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化为了然,最后是深深的担忧。他活了近百岁,见过三代圣女,自然知道这顶银冠的秘密 —— 银冠顶端的七彩蛊灵石,是用蛊神林深处的千年晶石混合历代圣女的心血炼制而成,蕴含着极其强大的蛊神之力。可这力量太过霸道,稍有不慎,就会反噬自身 —— 前代圣女一生只用过三次,每次使用后,都需闭关休养数月才能恢复,其中一次甚至差点走火入魔。

“圣女……” 乌岩大祭司低声开口,想要劝阻,声音里带着急切,“此事万万不可!蛊灵石的力量太过霸道,你刚继任不久,修为尚未稳固,强行引动,恐会伤及自身!”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云岫轻轻摇头打断。她的目光扫过下方的人群,从隆多达的愤怒,到乾珘的阴鸷,再到白翎的担忧,阿吉的急切,最后落在蛊神鼎中那簇微弱的火苗上。那目光平静却坚定,仿佛在告诉所有人,她心意已决。

然后,她双手握住银冠的两侧,缓缓向上一提。

“嗡 ——”

银冠离开她头顶的瞬间,空气中仿佛响起一声无形的嗡鸣。缀在银冠上的银铃骤然停止晃动,七彩宝石的光芒却愈发耀眼,甚至形成了一层淡淡的光晕,笼罩在银冠周围。广场上的人们只觉得眼前一花,仿佛看到无数细小的蛊虫虚影 —— 有吐丝的蚕蛊,有展翅的蝶蛊,有游动的蛇蛊 —— 在光晕中飞舞盘旋,却又瞬间消失不见,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纳兰云岫将手中的银冠,轻轻放入了蛊神鼎中。

“哗!”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比之前的混乱更甚。

“她…… 她在做什么?!” 巴图失声惊呼,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那是圣冠!是圣女的象征!她怎么能把圣冠扔进鼎里?!这是对蛊神的不敬!”

“亵渎!这是对蛊神的亵渎!” 纳塔部的二长老尖声喊道,声音里满是狂喜,仿佛抓住了云岫的把柄,“大家看到了吗?她连圣冠都敢亵渎,根本不配做圣女!这样的人,留在圣坛上,只会给苗疆带来灾祸!”

白翎脸色苍白,双手紧紧攥着雀纹令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想开口为云岫辩解,却不知该说什么 —— 将圣冠投入蛊神鼎,这在苗疆的历史上,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连最古老的典籍里都没有记载。就连见多识广的阿吉,也愣在原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是一个劲地摇头,眼中满是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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