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心之渊(2/2)

她一直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 作为圣女,心意永远要排在责任之后。可今日看到隔世花,她突然有些懂了:或许,有些命运,不是靠责任就能改变的;有些抉择,不是靠冷静就能做出的。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极轻微的、衣袂破风之声。

那声音很轻,若不是云岫的感官因修炼蛊术而格外敏锐,几乎无法察觉。它不像月影卫巡逻时的脚步声 —— 月影卫的步伐沉稳,带着军人的严谨;也不像山间野兽的脚步声 —— 野兽的步伐杂乱,带着兽类的粗重。这声音轻盈,如同一片落叶,飘落在露台上,没有丝毫停顿,显然是轻功高手。

云岫倏然睁开双眼,异瞳在黑暗中闪过一丝流光。她没有起身,也没有召唤月影卫 —— 她知道来者是谁。除了乾珘,没有人能在深夜,避开月影卫的巡逻,悄无声息地来到她的竹楼。

她静静地看着窗口,竹编的窗棂上,映着一道挺拔的身影。那人穿着玄色的夜行衣,衣料是中原特有的云锦,防水防潮,领口绣着暗金的双鱼纹 —— 那是她母亲当年亲手绣制的,用的是苗疆的金线,能抵御低阶蛊虫的侵袭。他的头发束在脑后,用一根黑色的发带,发带末端,系着一小块双鱼玉佩的碎片 —— 那是乾珘母亲的玉佩,当年断裂后,他一直带在身上。

乾珘没有强行闯入,只是隔着窗棂,望着里面那个朦胧的身影。月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竹楼的地板上,像是一道无法抹去的印记。

“我知道你没睡。” 乾珘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失去了往日刻意的风流调笑,反而透出一种罕见的、近乎疲惫的真诚。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怕被别人听到 —— 他知道,竹楼周围,隐藏着不少月影卫,只要云岫一声令下,他就会被团团围住。

云岫没有回应,依旧静坐。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身影上,看着他夜行衣上沾着的草屑 —— 那是蛊神林里特有的 “蚺蛇藤” 的碎屑,显然,他是从蛊神林的方向过来的,或许,他又去了禁地,试图寻找蛊神遗蜕。

“明日…… 便是大典了。” 乾珘自顾自地说道,仿佛也并不期待她的回答。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窗棂的竹条,节奏缓慢,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云岫,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现在跟我走,离开这是非之地。我可以放弃与隆多达的合作 —— 我已经让人去通知他,终止之前的约定。我可以保证,不再插手苗疆的事务,不再试图获取蛊神的力量。我只带你一人,远走高飞,去中原,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一丝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 他怕她再次拒绝,怕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将她从这冰冷的圣坛上拉下来。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阿珘,云岫是个苦命的孩子,她的一生,都被圣女的身份束缚着。你若真的爱她,就带她离开,给她一个普通人的生活。”

云岫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她看着窗外的身影,心中那道早已筑起的防线,似乎有了一丝裂痕。她想起乾珘第一次来苗疆时,在蛊市上,他为了保护一个被纳塔部武士欺负的白苗部孩童,不惜与武士动手;想起他在纳塔部的宴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她是他心中唯一的 “巫山”;想起他夜探蛊神林时,被她用蛊虫驱赶,却依旧没有放弃……

可这些,都不能改变他的所作所为。他与隆多达的勾结,已经给苗疆带来了隐患;他试图破坏大典的计划,已经威胁到了无数族人的安危。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一丝心动,就原谅他的过错,就置苗疆的命运于不顾。

“王爷请回。” 云岫的声音终于传出,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此地非你久留之所。月影卫很快就会巡逻到这里,若是被他们发现,恐会引起不必要的冲突。”

她刻意避开了他的请求,用 “月影卫” 作为借口,试图让他离开。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给他任何希望,否则,不仅是他,连自己都会陷入更深的漩涡。

乾珘眼中最后一丝希冀的光芒,瞬间熄灭了。他脸上的疲惫,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与冰冷取代。他向前一步,几乎贴上窗棂,鼻尖离竹条只有一寸的距离,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好。纳兰云岫,你果然心硬如铁。你以为,你守着这圣坛,守着这苗疆,就能得到你想要的平静吗?你错了。隆多达不会善罢甘休,我也不会。”

他的目光,透过窗棂,紧紧锁住云岫的身影,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进自己的骨髓里:“那你我便看看,明日,究竟是你的蛊神庇佑着你,还是我的手段,能让你低头!你不是想守护苗疆吗?我倒要看看,在你的族人面前,在你的蛊神面前,你还能不能保持这份冷静,这份高高在上!”

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向后退去。他没有使用轻功,而是用一种极其隐蔽的方式,贴着竹楼的墙壁,滑到露台下方,然后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 他知道,月影卫的巡逻路线,避开了露台下方的死角,这是他之前观察好的。

竹楼内,云岫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竹窗。夜风扑面而来,带着山间的寒意和蛊虫的鸣叫声。她望着乾珘消失的方向,目光穿透夜色,落在远处的蛊神林 —— 那里的树木,在月光下如同一个个黑色的影子,像是潜伏的巨兽,等待着猎物的靠近。

她抬起右手,轻轻按在自己左手手腕内侧。那里的肌肤光滑如玉,却隐隐发烫 —— 在她继任圣女的那一天,乌岩大祭司曾在她的手腕内侧,种下了一枚 “命蛊印”,那是一个小小的彼岸花图案,与天衍盆盆底的图案一模一样。据说,这枚印记与蛊神封印相连,也与圣女的命运相连,当印记发烫时,便是命运转折的预兆。

此刻,印记的温度越来越高,像是有一团火焰,在皮肤下燃烧。云岫知道,那朵预示着永世隔绝的彼岸花,已经找到了它即将绽放的位置 —— 就在她的命蛊印里,就在她与苗疆的命运里,就在她与乾珘的纠葛里。

心之深渊,一旦踏入,便再难回头。

云岫关上竹窗,回到矮桌前。天衍盆中的水面,已经恢复了平静,只剩下三片银叶,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像是三座小小的孤岛。她拿起一片银叶,放在鼻尖轻嗅 —— 叶片上,还残留着水镜中彼岸花的气息,带着一丝甜腻的苦,像是她此刻的心情。

她将银叶放回竹篮,盖上天衍盆的盖子 —— 盖子是用紫檀木制成的,上面刻着蛊神的图案,能隔绝盆中的力量,避免被外人察觉。然后,她走到竹楼角落的木盒前,打开盒子,取出母亲留下的那封信。信纸已经泛黄,字迹却依旧清晰,是母亲熟悉的苗文。

“跟着心走……” 云岫低声念着这句话,指尖轻轻拂过字迹,“可我的心,早已被责任填满。母亲,你告诉我,我该怎么走?”

窗外的逐瘴铃,再次响起,声音清冽,却带着一丝悲怆。月华依旧如水,洒在苗疆的千山万壑之间,却照不透那笼罩在圣坛上空的、名为 “宿命” 的迷雾。

云岫知道,三日后的祈丰大典,将是她与乾珘、与苗疆、与自己命运的最终交汇点。无论是隔世花的预兆,还是命蛊印的发烫,都在预示着,一场无法避免的风暴,即将来临。

她将信放回木盒,重新盖上盖子,然后走到床边,躺了下来。鹿皮床垫柔软,却无法让她放松。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竹条,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水镜中的景象、乾珘的话语、母亲的信……

这一夜,注定无眠。

不仅是她,远在纳塔部的隆多达,正在召集鹰卫,检查明日要用的武器;乾珘,回到客寨后,正在与暗卫商议,修改破坏大典的计划;白苗部的岩峰,正在药田里巡查,加固药田的蛊虫防护;水苗部的长老,正在镜湖边,祈祷明日的大典能顺利进行……

苗疆的每一个人,都在等待着三日后的祈丰大典,等待着那场注定改变一切的命运审判。

而云岫,这位月影部的圣女,正躺在竹楼的床上,感受着手腕内侧命蛊印的温度,等待着属于她的终局 —— 无论那终局是生是死,是守护还是毁灭,她都将坦然面对。因为她知道,这是她作为圣女的责任,也是她无法逃避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