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日常（四）（1/2）

却说这日方交五鼓，晨露未曦，荣国府各院的灯火便次第亮了起来。王熙凤昨夜看账至三更，此刻正睡得沉，平儿轻手轻脚地掀帘进来，在床前立了片刻，终究还是低声唤道：二奶奶，卯时二刻了，今儿个还要往老太太屋里回事呢。

凤姐翻了个身，慵懒地哼了一声：外头什么声响？平儿一面伺候她起身，一面回道：是东府珍大奶奶打发人来送新制的春衫，车马在角门卸货呢。凤姐这才睁开眼，由着平儿为她穿上杏子红缕金绣玉兰的夹袄，口中念道：难为大嫂子这般早。可备了回礼？平儿笑道：都按旧例备好了，另添了两匹上用的软烟罗。

梳洗罢，凤姐往贾母处请安。才进院子，便见琥珀端着个填漆托盘从里头出来，上头摆着碗还冒着热气的杏仁茶。琥珀见了凤姐，忙站定请安：二奶奶安。老太太刚醒，正用早膳呢。凤姐点头，掀帘进去，只见贾母歪在榻上，鸳鸯正一勺勺地喂茶。

贾母见她来了，眉眼舒展：凤丫头今日这衣裳鲜亮，倒像把春天穿在身上了。凤姐请了安，顺势在脚踏上坐了，替贾母捶腿：老祖宗眼力真好，这是昨儿个才送来的春装，说是江南最新的花样。正说着，王夫人、邢夫人也来了。王夫人今日穿着件月白绣缠枝梅的褙子，神色恬淡；邢夫人则是一身绛紫色，头上戴着赤金点翠步摇，行动间叮当作响。

贾母用完早膳，漱了口，笑道：今儿个天好，倒想在园子里走走。凤姐忙接话：正是呢，这几日园子里的玉兰都打了苞，想必再过几日就要开了。老祖宗若想散心，我让人在沁芳亭备下软榻？贾母摆手：罢了，等花开全了再说。

说话间，李纨领着贾兰进来请安。贾兰穿着宝蓝色学子服，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贾母拉他到身边，摸着他的头问：兰儿近日功课如何？李纨代答道：先生说《千家诗》已经讲完了，正要开讲《声律启蒙》。贾母满意点头，又命鸳鸯取来个荷包赏给贾兰：好孩子，用心读书。

这时外头一阵笑语声，却是宝玉来了。只见他满头是汗，袍角还沾着些泥土，一进来就扑到贾母怀里：老祖宗。

贾母搂着他心肝肉儿地叫，又命人拿点心来。王夫人皱眉道：怎么弄得这般狼狈？跟在后面的袭人忙回道：宝二爷和兰哥儿在园子里找迎春花，不小心滑了一跤。

凤姐在一旁看着，忽然想起什么，问宝玉：你近日可去看过你林妹妹？宝玉正往嘴里塞茯苓饼，闻言顿住：昨儿去过，紫鹃说她夜里咳嗽，今早可好些了？凤姐叹道：我正要说这个。平儿，去库里取些川贝母来，再让厨房每日给林姑娘炖一盅枇杷露。王夫人也道：难为你想得周到。这春寒料峭的，潇湘馆那边炭火可还够用？凤姐忙答：都备齐了，昨日刚送去两篓红罗炭。

忽见周瑞家的进来回话：二奶奶，厨房来回，今早庄子上送来的春笋，是现在做了还是等到晌午？凤姐想了想：先放在阴凉处，等老爷们下朝回来再做。另外单装一篓，给东府送去。又对贾母笑道：今年春笋嫩得很，正好做腌笃鲜。

贾母闻言欢喜，正要说话，却见个小丫头慌慌张张跑进来：老太太，二门上传话，说姨太太和宝姑娘来了。话音未落，薛姨妈已携着宝钗进来。宝钗今日穿着件藕荷色绣折枝玉兰的夹袄，系着月华裙，端庄中透着清雅。

众人相见毕，薛姨妈笑道：来得不巧，正赶上老太太用早膳。贾母命人看座：正好一起用些。又拉着宝钗的手问：宝丫头脸色不太好，可是昨夜没睡好？宝钗浅笑：劳老太太挂心，不过是昨夜帮母亲理账，看得晚了些。凤姐闻言，与王夫人对视一眼，心知必是为选秀之事烦心。

用过早膳，众人移座花厅。丫鬟们端上新沏的龙井，又摆上四样细点。贾母因问薛姨妈：这几日春光明媚，可有什么打算？薛姨妈叹道：原本想在梨香院设个小宴，又怕太过叨扰。凤姐忙道：姨妈说哪里话，正巧我们也要在园子里设春宴，不如就合在一处，岂不热闹？王夫人也道：很是，这几日园中玉兰将开，正是赏花的好时候。

正说着，忽见探春、惜春、迎春三姊妹来了。探春穿着杏子黄缕金袄，神采飞扬；惜春是一身淡青，越发显得清冷；迎春则穿着藕荷色衫子，温柔沉默。三人一一请安毕，探春笑道：我们在园子里遇见个稀奇事，沁芳桥下的冰都化尽了，游着几对鸳鸯，倒像画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