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顶梁柱塌(2/2)

银针、艾草、还阳草煎的水,一碗又一碗灌下去,秀娘终于发出一声极轻的呻吟,像远在天边的一声雷。平安“扑通”跪在床前,额头抵住床沿,发出幼兽般的呜咽。那声音低而沉,从胸腔最深处滚出来,带着少年人不该有的悲怆。李郎中叹了口气,拍拍他硬邦邦的肩膀:“小子,你爹那边……怕是凶多吉少。你得撑住,你娘只剩你了。”

平安抬头,眼里布满血丝,却奇异地没有泪。他点点头,缓慢而用力,像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较劲。窗外,最后一缕夕阳被屋脊吞掉,夜色像锅底扣下来。平安起身,把母亲背回家,一路没有回头。风掠过河面,卷起他的衣角,发出猎猎的响声,像替他提前吹响的号角。

院子里,石磨还保持着停工的姿势,白浆表面结了一层薄皮,像给噩耗覆上的面纱。平安把秀娘安置在炕上,盖好被,转身去灶间生火。他动作笨拙,火石打了七八下才溅出火星,却固执地不肯求助。火光舔上他黝黑的脸,映出两道干涸的泪痕——那泪不知何时流的,他自己也不知道。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开了,白气顶起锅盖,发出“哐啷哐啷”的求救。平安舀了半盆热水,兑上凉水,端到炕前,给母亲擦脸。帕子碰到那惨白的唇,他手抖得几乎拧不干,水洒了一地。擦到第三遍,秀娘微微睁眼,目光像风中残烛,飘忽却固执地落在儿子脸上。她抬起手,指尖在平安眉心停留了一瞬,留下一点温热的血印,像给他点上的一颗朱砂痣。

“娘……”平安又叫了一声,这一次,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秀娘嘴角动了动,终究没发出声音,眼泪却顺着眼角滑进鬓角,像两条无声的小河。屋外,起风了,河面被月光切成碎片,每一片都闪着冷光。平安坐在炕沿,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棵被雷劈过的老树,表皮焦黑,内里却悄悄涌动春潮。

后半夜,他拿上柴刀,独自走进后山。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像给他配了一个沉默的同伴。他砍了整整一担干柴,捆得比往常任何一次都结实,肩上的勒痕渗出血丝,他却越走越快。天亮时,柴担码在院墙根,像一座小小的烽火台。平安站在晨曦里,满身露水,眼睛被初阳映成琥珀色,第一次有了锋利的光。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得一个人守住这条河、这片田、这口窑、这个只剩半条命的家。老五留下的空位,像一道裂开的山谷,他要用自己的方式,一寸寸填平。少年憨厚的背影,在晨光中渐渐挺拔,像一株被风雨压弯的竹子,终于决定要自己长成一片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