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另一个版本(2/2)

“孙娃子?”刘峰母亲扑到炕边,声音发颤。

工作组的人也察觉不对,脸色变了。

刘峰伸手,探向孙玉琪的颈侧。指尖下,脉搏的跳动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时有时无,正在迅速地、不可挽回地消散。

“玉琪!”刘峰低吼一声,用力摇了摇他。

孙玉琪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再无声息。那具被苦难和寒冷侵蚀殆尽的躯体,在正义姗姗来迟、春光即将叩门的时刻,终于燃尽了最后一丝生命之火。

他没有等到搬回修葺一新的祖宅,没有等到用返还的财产开始新生活,没有等到去南方看看那片“天高地阔”。那个曾经梦想着让村里所有孩子都能读上书、眼睛里闪着光的少年,最终把他年轻的生命,永远地留在了这个冬天刚要过去、而春天即将到来的季节。

他等到了公正,等到了清白,等到了归还。可这些,来得太迟,迟得已经无法温暖他冰封多年的血液,无法唤回他被苦难磨灭的生趣。也许,对他而言,这迟来的正义,更像是一把钥匙,终于打开了他背负已久、锈蚀不堪的枷锁,让他得以真正地、彻底地安息。

屋里死一般寂静。工作组的人面面相觑,神色震动而黯然。刘峰母亲捂着嘴,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哭声。刘峰父亲别过脸,肩膀微微耸动。

刘峰站在炕边,看着孙玉琪安详得近乎圣洁的遗容,一动不动。他没有哭,只是觉得胸口某个地方,空了一大块,冷风飕飕地往里灌。他以为自己能救他,把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给他一个全新的未来。可他忘了,有些伤害,深入灵魂,有些寒冷,贯穿岁月,不是一碗热汤、一间暖屋、一份平反文件就能轻易焐热的。

孙玉琪用他短暂而惨烈的一生,为那个荒诞的时代,画上了一个沉重而凄凉的注脚。

葬礼很简单。刘峰用孙家返还的一部分钱,给孙玉琪置办了一副厚实的棺木,将他安葬在他父母早已荒芜的坟冢旁。没有大操大办,只有刘峰一家,和村里几个还记得孙家好处、敢来送一程的老人。新上任的代理村长也默默地来了,在坟前鞠了三个躬。

坟头的新土,带着早春微微的湿气。远处,河面的冰开始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向阳的坡地上,隐约能看见一点点极其稚嫩的、胆怯的绿意。

春天,确实要来了。可有些人,永远留在了上一个冬天。

处理完孙玉琪的后事,刘峰将孙家返还的剩余财产,委托给乡里和代理村长,成立了一个小小的、以孙玉琪父母名义命名的助学基金,专门用于资助村里贫困家庭的孩子读书。这是孙玉琪儿时未曾说出口、却深埋心底的愿望。

办完这一切,年也过完了。刘峰准备离开家乡,返回北京,然后南下广东。临行前夜,他独自一人,又去了一趟孙玉琪的坟前。

月光清冷,照着孤零零的新坟。刘峰站了很久,抽完一支烟,将烟蒂碾灭在泥土里。

“玉琪,安息吧。”他对着坟茔,轻声说,“村里的孩子,会读书的。这世道,也会慢慢变好的。你没走完的路,没看到的春天……总会有人,接着走下去,看得到。”

寒风掠过坟头的荒草,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回应,又像是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