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孙娃子(2/2)

直到亲耳听到儿子说,这是“孙娃子”。

“玉琪……我的孩儿啊……”母亲终于再也控制不住,积压了多年的悲痛、心酸、愧疚,还有此刻亲眼目睹惨状的冲击,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她猛地捂住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泪水瞬间决堤,汹涌而出,顺着她沟壑纵横的脸颊肆意流淌。

她想伸手去摸孙玉琪的脸,去握他的手,却又怕自己粗糙的手弄疼了他,只能无措地、悲痛地站在一旁,看着儿子怀里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哭得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住。

“妈,别哭了,先救人。”刘峰的声音将母亲从巨大的悲恸中拉回一丝理智。他抱着孙玉琪,快步往屋里走,“烧热水,找点干净软和的旧衣裳,再熬点稀的米汤,要温的!”

母亲如梦初醒,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连声应着:“哎!哎!烧水!熬米汤!这就去!这就去!”她踉跄着转身,几乎是小跑着冲向灶间,因为慌乱,还被门槛绊了一下,但她顾不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救孩子!把孙娃子救回来!

刘峰将孙玉琪抱进自己昨晚睡过的、还残留着热气的里屋炕上。父亲闻声进来,看到炕上的人,听到母亲的哭诉和刘峰简短的说明,这个沉默了一辈子的老木匠,握着旱烟袋的手也在微微发抖。他没说话,只是默默走到炕边,看了孙玉琪一眼,那一眼里,有着深沉的痛楚和物伤其类的悲凉。然后,他转身出去,很快抱进来一床家里最厚实、最干净的棉被。

热水很快烧好了。母亲打来温水,刘峰亲自用软布,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擦拭孙玉琪脸上、手上、脖子上的污垢。每擦一下,露出的都是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和下面根根凸起的、瘦骨嶙峋的轮廓。冻疮红肿溃烂,有的已经结了黑痂。身上更是瘦得皮包骨头,肋骨一根根清晰可数,腹部深深凹陷下去。

母亲在旁边看着,眼泪就没停过,一边帮着递东西,一边低声啜泣:“造孽啊……真是造孽啊……好好的孩子,给糟践成什么样了……他爹娘要是看见……可怎么受得了啊……”

父亲蹲在门口,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遮住了他发红的眼圈。

清理干净,换上父亲的一套干净旧内衣(虽然宽大许多),又裹上厚厚的棉被。孙玉琪似乎恢复了一点意识,眼皮动了动,喉咙里发出一点细微的声响。母亲赶紧把温在灶上的、熬得稀烂的米汤端来。

刘峰扶起孙玉琪,让他靠在自己臂弯里。孙玉琪眼睛睁开一条缝,眼神依旧涣散茫然,但似乎能感觉到温暖和食物。母亲用小勺,一点点,极其耐心地,将温热的米汤喂进他嘴里。

一开始,他吞咽得很困难,米汤从嘴角流出来一些。母亲不厌其烦地擦掉,继续喂。慢慢地,也许是温暖的食物唤醒了身体的本能,他开始能小口小口地吞咽了。

一碗米汤,喂了将近半个小时。喂完,孙玉琪似乎耗尽力气,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但呼吸比之前平稳了一些,脸上也似乎有了一点点极淡的血色。

母亲坐在炕沿,握着孙玉琪枯瘦冰凉的手,轻轻摩挲着,眼泪又落下来,但这次,是带着劫后余生般庆幸的泪。“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回来了就好……回家了,孙娃子,回家了,不怕了,有婶子在,有峰子在,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