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卜骨初现（2/2）

陈远也紧紧盯着那些裂纹。在他的现代灵魂看来，这不过是热胀冷缩导致的物理现象，其形态取决于骨质、钻凿位置、火候等多种随机因素。然而，在此情此景之下，浸染在这浓郁到化不开的原始信仰氛围中，连他也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那纵横交错的纹路，真的蕴含着某种超越人力、洞察先机的玄奥信息。

他体内那沉寂已久的“混沌元灵”，在此刻，竟也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如同沉睡的古兽被遥远的同频波动惊醒，旋即又恢复了死寂。这转瞬即逝的感觉让陈远悚然一惊，难道这古老的占卜术，真的触及到了某种关乎宇宙运行、命运轨迹的底层规则？而这规则，与那导致他永恒沉睡的“混沌元灵”之力，存在着某种未知的联系？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际，大巫终于直起身，转向主壬，用一种庄严而沉缓的语调宣布：“兆示：吉。利征伐。先祖允之。”

主壬和族老们闻言，脸上顿时露出如释重负而又充满决心的神色，显然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

仪式并未结束。大巫示意一旁的贞人——一位专门负责记录卜辞的书记官——上前。贞人手持一把锋利的青铜刻刀，蹲在那块布满兆纹的肩胛骨前，屏息凝神，然后运刀如飞！

“嚓嚓嚓……”细微的刻划声响起。

坚硬的骨面上，一个个古朴、瘦硬、如同刀锋般的早期甲骨文字，随着贞人的动作，被精准地雕刻在兆纹的旁边。陈远凝目望去，那些文字虽然与他所知的成熟甲骨文尚有差异，结构更为象形，但他依稀能辨认出其中代表日期（干支）、占卜者（大巫之名）、所问事项（征伐某方）以及占断结果（吉）的符号。

【丙申卜，亘（大巫名）贞：王（主壬）征土方，帝受（授）我佑？ 允吉。】

这就是卜辞！将占卜的时间、人物、事项、结果，乃至于后续的验证，都铭刻在这承载着“神谕”的骨头之上！这是记录，是档案，更是一种与鬼神签订的、不容反悔的契约！

陈远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他仿佛亲眼看到了历史的源代码，看到了一个伟大文明其文字与史学传统的源头，正以一种如此原始、如此庄严的方式，在他面前徐徐展开。这些刻在卜骨上的文字，比任何传说都更具说服力，它们是这个时代最真实、最直接的呼吸与心跳。

大巫主持完主要卜骨的程序后，目光再次落到了陈远身上。他缓缓走来，手中拿着一块较小的、已经灼烧过并出现兆纹的龟甲碎片，递到陈远面前，声音沙哑而平淡：“石针先生，可观此兆。”

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考校，也是一种隐晦的接纳。周围的族老和主壬都看了过来，眼神中带着好奇与审视。

陈远心中凛然，知道关键时刻到了。他恭敬地双手接过那片尚带余温的龟甲，触手冰凉而坚硬。他仔细端详着上面的裂纹，那些纹路在他眼中不再是杂乱无章的物理痕迹，而是承载着商族人集体意识与信仰的神秘符号。他不懂具体的解读规则，但他拥有超越时代的洞察力和逻辑分析能力。

他沉吟片刻，组织着语言，避开具体的吉凶断语，而是从裂纹的形态本身入手，用尽量符合这个时代认知的方式说道：“此兆纹路清晰，主支挺拔，虽有旁逸，却无冲克之象。依常理推断，所求之事，进程或有些许波折，然根基稳固，终可达意。”

他没有说吉，也没有说凶，只是描述了兆象的形态并给出了一个中性的、充满余地的推断。

大巫静静地听着，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深陷的眼睛，似乎有极细微的光芒闪动了一下。他收回龟甲，未置可否，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先生非常人。”

这句评价，比任何明确的赞赏或否定都更耐人寻味。

占卜仪式结束，众人怀着不同的心情散去。陈远回到自己的土屋，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卜骨的初现，带给他的冲击远超预期。那神秘的“卜”声，那承载着神谕的裂纹，那铭刻历史的甲骨文，还有大巫那深不可测的眼神和体内混沌元灵那瞬间的悸动……这一切都交织在一起，指向一个更加深邃莫测的世界。

他原本只是想在此暂避风雨，观察这个新兴的文明。如今却发现，商族的核心，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这里不仅有着蓬勃的生机和务实的作风，更有着一套严密而神秘的、与鬼神沟通的体系。而这套体系，似乎隐隐与他自身的宿命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在这迷雾之中，他已经看到了第一块指向深处的路标——卜骨。他知道，自己与这商族、与这古老的占卜之术的缘分，绝不会止步于这一次旁观。更深的纠缠，或许才刚刚开始。而他，必须更加小心，也更加敏锐，才能在这神秘与现实的交错地带，寻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