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流浪医者(2/2)

行针片刻后,陈远取出一些具有清热解毒作用的草药——这是他沿途根据记忆辨认并采集的——递给妇人,告诉她如何捣碎后用少量水煎煮,喂给孩子服用。

整个过程中,陈远没有多余的话语,没有故弄玄虚的仪式,只有精准的操作和清晰的指令。这种与村落里传统巫医跳大神、喝符水截然不同的冷静风格,反而让周围的村民,包括那位老者和妇人,产生了一种奇异的信服感。

行针约莫一刻钟后,陈远将石针逐一取下。令人惊异的是,孩子的哭声明显减弱了,虽然依旧虚弱,但原本急促的呼吸似乎平缓了一些,滚烫的额头也感觉温度略有下降。

那妇人感受到孩子的变化,眼中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她抱着孩子,对着陈远就要跪下磕头。

陈远连忙伸手虚扶住她:“大嫂不必如此。孩子病情尚未痊愈,还需按时服药,好生将养。”他看了看天色,又道,“我需继续赶路,这些草药应够用了。”

他没有索要任何报酬,收拾好石针,背起行囊,便准备离开。

“先生留步!”那位一直旁观的老者终于开口了,语气比之前恭敬了许多,“先生医术高明,救了我孙儿性命,村中贫瘠,无以为报,若先生不嫌弃,还请用些饭食再走。”

其他村民也纷纷围拢过来,眼神中的警惕和麻木被一种混杂着感激、好奇和敬畏的情绪所取代。他们看到了奇迹,一个不用祈求鬼神、只用石针和草药就能退热止痛的“能人”。

陈远略一沉吟,没有拒绝。他需要食物,也需要通过这些人,了解周边区域的情况。

他留在村落里,吃了一顿简单的、由杂粮饼子和野菜汤组成的饭食。饭间,他看似随意地向老者打听附近的道路、河流、山林,以及更大的聚居点或部落的分布情况。

老者和其他村民显然将他视为了不起的人物,知无不言。从他们零碎、有时甚至自相矛盾的描述中,陈远大致勾勒出这片区域的地图:他们所在的村落属于一个名为“有苇”的小型氏族边缘地带,往东是更大的“有莘氏”故地方向(这让他心中微动),往南则通往连绵的山脉和未知的沼泽,往北则是更加干旱的草原地带。

“最近……外面不太平啊。”老者叹了口气,浑浊的眼中流露出忧虑,“听说西边刚打完仗,死了好多人。河水(黄河)今年汛期来得早,下游好些地方都被淹了……唉,这世道……”

陈远默默地听着,将这些信息记在心里。动荡、灾害,这正是王朝末世常见的景象。

饭后,他再次查看了那个孩子的状况,热度已经退去大半,孩子沉沉睡去。在村民千恩万谢的目光中,陈远背起行囊,再次踏上了旅程。

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纯粹的逃亡者或流浪者。他有了一个新的身份——游方医者。

接下来的日子,他沿着河流和依稀可辨的小径,向着东方缓缓而行。他不再完全避开人烟,而是有选择地接近一些小型村落或零散的猎户、采药人。每到一处,他并不主动宣扬,只是观察。若遇到明显的病患,他会在对方允许或请求下,施以援手。有时是针刺,有时是草药,有时只是给出一些关于饮水清洁、食物储存的简单建议。

他的名声,如同投入池塘的涟漪,开始在这些闭塞的底层民众中悄无声息地传播开来。人们称呼他为“石针先生”或“草药客”。他换来了食物、粗糙的盐块、偶尔甚至是一小块遮风挡雨的兽皮,更重要的是,他换来了信息,换来了信任,也换来了对这个时代最真实、最底层面貌的认知。

他看到了因营养不良而腹部肿胀的孩子,看到了因简单外伤感染而溃烂致死的壮年,看到了在生育鬼门关前挣扎的妇女,也看到了在赋税和劳役压榨下麻木绝望的眼神。这些鲜活而残酷的现实,远比阳城权力场中的勾心斗角更直接地冲击着他的心灵。

他用自己的知识和能力,尽力减轻着一些痛苦,挽救着一些生命。每一次成功的救治,都让他对这个身份更加认同,也让他更深地融入到这片苍凉而古老的土地之中。

流浪医者的道路,艰辛而孤独,但也让他找到了在这个陌生时代,除了隐藏和沉睡之外,另一种存在的意义。他如同一株无根的浮萍,随风飘荡,却又在沿途的泥沼与水洼中,留下了微小却切实的生命痕迹。而前方,还有更广阔、更未知的世界,等待着他去探索,去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