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坚壁清野(1/2)

土方的第二次大规模攻城,如同退潮般撤去,留下的是樠邑城墙上更加浓重的血腥与死寂。

夕阳的余晖透过烟尘,给残破的垛口、凝固的血迹、以及横七竖八的敌我尸体镀上了一层诡异的暗金色。

疲惫到极点的守军们,或倚墙呆坐,或直接瘫倒在血泊中,连呻吟的力气都似乎被抽干。

只有少数尚有行动力的戍卒和乡勇,在军官沙哑的催促下,踉跄着搬运伤员,收集尚未损坏的武器,将同袍的遗体与敌人的尸体分开——后者会被直接抛下城墙,前者则被小心地抬往城内临时划出的“义所”。

邑大夫子手臂的伤口崩裂,渗出血迹,但他恍若未觉,与瞻一同在城头缓慢巡视。每走一步,脚下都可能踩到粘稠的血浆或碎肉。

城墙多处出现新的裂痕和缺口,女墙被砸塌了好几段,防御器械消耗巨大,滚木礌石所剩无几,沸水金汁需要重新烧制,箭矢更是捉襟见肘。

更严重的是人员的损失:戍卒能战者已不足八十,乡勇营三个营满编三百人,此刻还能站立的,粗略估计只有两百出头,且几乎人人带伤。伤亡率超过三成,对于一个临时组建的民兵队伍而言,这已接近崩溃的边缘。

“先生,” 子的声音干涩得如同沙石摩擦,“还能……守几日?”

瞻没有立刻回答。他蹲下身,用手指捻了捻夯土城墙裂缝边缘的粉末,又望了望城外土方大营。

敌营虽然经历了昨夜的火袭和今日的挫败,但篝火依旧连绵,人喊马嘶之声在暮色中清晰可闻,显示其主力尚存,元气未伤。他们像一群受伤但更显凶暴的狼,正在舔舐伤口,积蓄着下一次更致命的扑击。

“能否守住,不在天数,而在人力,在物资,在心志。” 瞻缓缓起身,目光从残破的城墙移向城内。炊烟稀疏,哭声隐约可闻,那是失去亲人的家庭在悲泣。“‘坚壁清野’,我们只做了‘清野’——焚毁了城外的一切。但‘坚壁’……还不够坚。更重要的是,‘壁’内的‘人’与‘物’,必须清点、组织、榨取出最后一丝力量。”

他转向子,眼神在暮色中亮得惊人:“大夫,真正的‘坚壁清野’,现在才开始。这不再只是烧掉城外的庄稼和房屋,而是要将整个樠邑,变成一个密不透风、内部高效运转、人人皆为战守一份子的铁核桃。让土方就算崩掉牙齿,也休想轻易砸开,就算砸开,里面也是空的,烫手的,让他们什么也得不到,还要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子被瞻话语中那股决绝的意志所感染,疲惫的精神为之一振:“先生请讲,该如何做?本邑……不,我子,唯先生马首是瞻!”

夜幕再次降临,但樠邑城内已无前一夜组织乡勇时的些许喧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重、却也更加有序的忙碌。

瞻的“坚壁清野”深化方案,迅速化为一道道具体的命令,通过癸和戍卒中尚能行动的军官,传递到邑中每一个角落。

首先是对“壁”的彻底加固与改造。所有能动员的劳力,包括轻伤员、半大少年、甚至部分健壮的妇人,被全部组织起来,分成三班,连夜抢修城墙。没有足够的石材,就拆掉城内一些不重要的、位置偏僻的废弃建筑(如旧祠、部分库房),将砖石木料运上城墙。泥土不够,就从城内空地挖取,混合着能找到的所有纤维物(碎草、破布甚至部分库存的麻)重新夯填裂缝和缺口。在几处破损严重、短期内难以修复的城墙段,瞻下令用拆房得来的木料和门板,搭建起临时的高台和栅栏,后面堆满碎石,形成简易的第二道防线。

城墙之上,防御体系也被重新规划。瞻将剩余兵力(戍卒与乡勇混合)重新整编,不再分营,而是按城墙段落划分“防区”,每个防区由一名经验最丰富的戍卒军官或像戌那样的老兵带领,下辖若干什,明确每段城墙的防御职责和器械保管。他设计了更高效的物资传递路线,由妇孺老弱组成“输送队”,将新赶制出来的箭矢、石块、烧好的开水,从城下作坊源源不断运送到指定囤积点。

紧接着,是对“壁”内“人”与“物”的彻底“清点”与“再分配”。

瞻亲自带着癸和几名识字的吏员,在戍卒护卫下,逐一清点邑府仓库、各大户(主要是子大夫及几家略有资产的贵族)的储粮、布匹、盐、药物,乃至金属器皿。子大夫率先垂范,不仅打开所有私家仓廪,甚至将妻妾的部分首饰都贡献出来,用以激励士气或必要时交换物资。其他几家见状,也不敢藏私。所有物资登记造册,由瞻统一调度。

粮食是重中之重。瞻下令实行最严格的“口粮配给制”。根据年龄、劳力、是否参与战守,将全邑人口分类,每日发放定额的粟米粥或饼饵。

参与城防和重体力劳作者稍多,老弱妇孺略少,但确保无人完全饿死。同时,组织妇孺在城内有限空地(如院落、街道角落)挖掘简易地窖,将部分粮食分散储藏,以防粮仓被焚。

所有牲畜(主要是子大夫和几户贵族家养的猪羊鸡犬)也被集中管理,非必要不宰杀,留作最后关头或伤员补养。

药物奇缺。瞻将在殷都贞人舍编撰医典时所学、以及芒笔记中零散的医药知识发挥到极致。

他带领几名略通草药的老者(包括从流民中发现的),在城内仔细搜寻一切可能具有疗伤止血、清热解毒功效的野生植物(如蒲公英、马齿苋、艾草等,即使长在墙角石缝也不放过),收集起来,加以简单炮制。

烧酒(此时已有低度发酵酒)被严格管控,主要用于清洗伤口。

干净的麻布更是珍贵,瞻下令收集所有旧衣、破布,煮沸消毒后备用。伤员被集中安置在几个通风较好的大屋里,由略懂包扎的妇人和瞻亲自指导的“医护队”照料,尽最大努力降低死亡和感染。

然而,“坚壁清野”最艰难的部分,并非物资的调配,而是人心的凝聚与内部秩序的维持。

连日的激战、惨重的伤亡、匮乏的配给、以及对未来的巨大恐惧,像毒雾一样在城中弥漫。

开始出现不和谐的声音:有人私下抱怨配给不公,指责某某家可能藏了粮食;有乡勇因白日惨烈的战斗而精神崩溃,夜间惊叫哭嚎,影响他人;甚至有流言蜚语,暗指邑大夫和瞻可能会在最后关头抛弃平民,独自逃生。

瞻深知,内忧甚于外患。他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来巩固内部。

其一,信息公开与同甘共苦。每日傍晚,在城中心空地上,由癸或指定的军官,向聚集起来的民众简要通报当日战况、敌我损失、物资消耗与储备情况(只报总数,不报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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