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盘庚迁殷(下)(1/2)

盘庚的决心,如同淬火的青铜,在反对者的冷水浇泼下,反而愈发坚硬。

迁都的动议在王庭和贵族间引发了轩然大波。以奄都为根基经营了数代的贵族们激烈反对,他们的田产、宅邸、作坊、人脉网络都深深扎根于此。迁都意味着巨大的财产损失和权力洗牌。朝堂上,反对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有人以“祖宗之地不可轻弃”为名,有人以“劳民伤财恐生变乱”为由,更有人暗中串联,试图逼迫盘庚收回成命。

陈远所在的陶器作坊,成了市井消息的集散地之一。作坊主与官仓有些关系,时常带回朝堂争论的最新风声。

“了不得了!听说昨日朝会,几位老世卿当庭痛哭,以头抢地,说宁死不离奄都!”

“王上怎么说?”

“王上啊……据说脸色铁青,但没松口。后来单独留下了几位重臣,谈了整整一下午。”

“能成吗?贵族势力那么大……”

“难说。不过这次王上好像铁了心。我听说,王上私下里见了军中几位将领,还有从邢地、嚣地跟随过来的老臣子。要动真格的了。”

陈远默默听着,手中正在修整一件陶瓮的口沿。他注意到,近期作坊接到的官方订单,种类发生了微妙变化:祭祀用的礼器减少了,而大型储物瓮、运输用罐、行军釜的数量在增加。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王室正在为大规模、长距离的人员物资移动做实质性准备。

不久,盘庚的应对策略逐渐清晰。

一方面,他展现出强硬姿态。在一次重要的祭祀典礼后,盘庚面对全体贵族臣工,发表了长篇训诂(后来被刻录为《盘庚》三篇,流传后世)。陈远从旁人口述中得知其大意:盘庚援引先王迁徙的传统,指出迁都是为了避开灾祸、延续天命、振兴国家;严厉斥责那些只知贪图安逸、不顾社稷的贵族;并警告若有人阻挠大计,必受严惩。据说其言辞之恳切严厉,令不少反对者色变。

另一方面,盘庚也开始运用政治手腕。他提拔了一批支持迁都的中下层官吏和将领,许以新都的土地和职位承诺;对部分态度摇摆的贵族进行拉拢安抚,承诺在新都给予补偿和优待;甚至派人暗中收集了一些顽固反对派的不法证据,以作威慑。

与此同时,针对平民和奴隶的动员也在悄然进行。官府贴出告示,承诺迁往新都“殷”地后,将重新分配土地,减免数年赋税,并提供迁徙途中的口粮保障。虽然许多平民故土难离,且对长途迁徙充满恐惧,但奄都日益恶化的生存环境(粮价高涨、疫病流行、贵族盘剥)让不少人开始动摇。对于毫无资产的奴隶和赤贫者而言,改变或许意味着新的机会。

陈远所在的作坊变得异常忙碌。官方的订单如雪片般飞来,要求限期完成大批量的储物陶瓮、水罐、食器。作坊主不得不招募更多临时帮工,日夜赶工。陈远作为技术最娴熟的师傅,负责监督质量和新帮工的培训。

他利用这个机会,将之前改良的几种实用器形推广开来。比如,他改进了大型陶瓮的封口方式,设计了带有凹槽的陶盖,并用麻绳混合黏土密封,能更好地防潮防虫;又改进了双耳罐的耳部结构,使其更结实,承重更强。这些改进虽小,但在实际使用中效果显着,很快被其他作坊模仿。

在忙碌的间隙,陈远也在为自己的未来打算。盘庚迁殷已成定局,他必然要随大流前往新都。这意味着又一次身份和环境的转换。他需要提前考虑,到了殷地之后,如何继续隐匿身份,如何谋生。陶匠的手艺是他目前最合理的掩护。

迁徙的日子终于定了下来,分三批进行:第一批是先锋营建队伍和部分军队;第二批是王室、贵族及主要物资;第三批是平民、奴隶及后续辎重。陈远所在的作坊属于为第二批提供物资的配套手工业者,被安排在第二批中后段出发。

出发前夜,奄都沉浸在一种复杂难言的气氛中。有人彻夜打包家当,唉声叹气;有人聚在一起喝酒,既惶恐又期待;也有人趁着混乱,溜出城去,不知所踪。官府加强了巡夜,防止骚乱和破坏。

陈远整理了自己简单的行囊:两套换洗衣物,几件工具,一些私人物品(包括那颗黑色石子),以及这两年悄悄积攒的一小袋贝币和铜块。他站在作坊院子里,最后看了一眼这座生活了数年的城市。夜空下的奄都,轮廓模糊,灯火稀疏,像一个疲惫而衰老的巨人。

第二天拂晓,号角声响起。

陈远随着作坊的队伍,汇入了庞大的迁徙人流。景象堪称壮观,又充满混乱:牛车、马车、驴车满载着箱笼家具,吱呀作响;人们肩挑背扛,扶老携幼;牲畜嘶鸣,孩童哭喊;官吏和军士大声吆喝,维持着基本的行列秩序,但依然不断有人掉队、争吵、甚至发生小规模冲突。

道路是多年形成的土路,坑洼不平。队伍行进缓慢,一天往往只能走二三十里。夜晚,便在沿途划定的旷野扎营,燃起无数篝火,远远望去如星河落地。空气中弥漫着烟火、汗水和牲畜粪便的气味。

陈远身体强健,又是孤身一人,负担不重。他时常帮作坊主陶工头(陶羊的同行,姓申)照料车辆,或者协助其他拖家带口、步履维艰的工友。他的沉稳和乐于助人,让他在这个小群体中赢得了信任。

路途的艰辛远超想象。风雨不期而至时,道路泥泞不堪,车辆陷入泥坑,需要众人协力推拉。烈日曝晒时,水源变得珍贵,需要到很远的地方取水。疾病也开始在人群中蔓延,主要是腹泻和发热,缺医少药,不时有人倒下,被草草掩埋在路旁。

陈远凭借过往的医学知识,尽量帮助同行的工友。他指导他们用沸水消毒食具,采集一些常见的草药如车前草、马齿苋煮水止泻,用物理方法为发热者降温。这些简单的措施救不了重病,但确实减轻了一些痛苦,也让他这个“陶匠远”在众人眼中多了几分神秘和可靠。

迁徙队伍也并非铁板一块。不同家族、不同部落来源的人之间常有摩擦。偶尔会有小股盗匪远远窥伺,但慑于队伍中军队的威势,不敢靠近。最大的麻烦来自内部——一些原本身份较高的家奴或依附民,趁机逃跑;也有贵族嫌行程太慢,纵容家丁抢夺平民车马物资的事情发生,引发冲突,需要军官弹压。

大约走了半个月后,前方传来消息:第一批先锋已经抵达殷地,开始营建临时居所和防御工事,并确认那里“水土丰美,宜于居住”。这个消息稍稍提振了士气。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