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时代的车轮(1/2)

陈明的,如同在风兖部落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层层扩散,久久未能平息。

最初的几个月,部落上空始终笼罩着一层难以驱散的悲伤与失落的阴云。

他留下的那座衣冠冢前,时常有族人自发前来,放下新采摘的带着露水的野果、猎获的最肥美的珍禽尾部羽毛,或是精心打磨的石器,默默伫立良久,仿佛在向那位带来温暖火种、丰沛渔获、坚固陶器与星辰智慧的智者,表达着最深沉的无言怀念与感激。

云在经历最初的撕心裂肺的恸哭之后,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了所有少女的稚气,变得异常沉默而坚韧。

她将所有的精力与情感都毫无保留地投入到了陈明曾经悉心教导过的那些事务中,从渔网的修补到陶坯的塑形,从草药的辨识到星图的温习,她做得比任何人都要专注,都要一丝不苟,仿佛通过这种沉浸式的劳作,能让她在精神上与那位亦师亦友、如兄如父的引领者保持着一丝微弱的联系,感觉他并未真正远去。

然而,时间的河流冷漠而公正,从不为任何人的逝去或沉睡而停留片刻。刻骨的悲伤如同春日山巅的积雪,在日常生活炙热而持续的烘烤下,终究会渐渐消融,汇入奔腾向前的时间之河。

部落依然需要面对每一天的生存挑战,需要应对季节的轮回,需要谋求进一步的发展。陈明虽然了,但他留下的那些超越了时代的知识、那些精巧实用的技术、以及那种注重观察、探寻规律的思维方式,却如同已经深深播撒在这片沃土中的饱满种子,在风兖部落全体成员的共同耕耘下,顽强地生根、发芽、抽枝散叶,最终绽放出改变文明进程的花朵。

羲,这位肩负着整个部落兴衰命运的首领,在经历了最初的巨大痛惜与失落之后,以惊人的意志力将所有的精力与智慧,都投入到了对陈明遗留知识的系统性消化、大规模实践与符合部落现状的拓展之上。

他时常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坐在那堆日夜不息、象征着部落权力核心与智慧源泉的篝火旁,跳动的火焰在他刚毅的脸庞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的面前,铺开着陈明与他耗费无数心血共同绘制的星图兽皮,以及那些记录着各种改进技术要点和初步理论的粗糙皮卷。

他的目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深邃,仿佛要穿透皮卷,直视其背后蕴含的天地至理,眉头时常紧锁,形成一道深刻的竖纹,仿佛正在与一个无形却又无处不在的对手——即那复杂莫测的自然规律本身,进行着一场旷日持久、沉默而激烈的搏弈。

陈明曾经关于、关于看不见的路的那些零散的、却石破天惊的只言片语,如同在他原本充满经验主义的心田中,点燃了一把永不熄灭的探索野火。

他开始不再满足于世代相传的模糊经验,而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系统性和执着精神,去观察周遭的自然万物——不仅仅是星辰那看似杂乱实则有序的轨迹,还有四季风向的微妙变化、河流水位的涨落周期、各类动物随季节迁徙的路线、乃至不同植物的生长习性与其所处环境的关系。

他像最耐心的猎人一样,将所有这些观察到的现象与部落千百年来积累的生存经验进行反复比对、印证,试图从中剥离出偶然,提炼出必然,归纳出更加精确、更能主动指导部落生产、生活与避险的普适性法则。

在陈明沉睡后的第二个草木萌发的春天,在一次长达数日、近乎不眠不休的静坐观星与推演之后,羲用一根烧得漆黑的细长木炭,在一块较为平整光滑的深色薄石板上,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缓缓划下了八个简洁至极、却意蕴无比深长的基本符号。

这八个符号,绝非随意的涂鸦或即兴的创造,它们分别凝练地代表了天、地、水、火、风、雷、山、泽,这八种他经过长期观察归纳出的、构成他所认知世界的基本元素与核心自然现象。

他试图以这八个符号为基石,通过它们之间无穷无尽的相互组合、排列与动态变化,来推演、诠释、乃至预测他所初步领悟到的天地运行、四季更迭、万物生克背后那套潜在的。

这最初的、简陋得近乎朴拙的雏形,虽然还远未形成后世那套精妙绝伦、包罗万象的哲学思辨与占卜预测体系,但它标志着一个革命性的、划时代的思维方式转折点——人类开始尝试运用自己创造的抽象符号系统,作为一种认知工具,去主动地把握、理解和诠释那个复杂多变、看似神秘莫测的客观世界。

他将这些蕴含着惊人智慧的符号郑重地展示给巫,两位部落中最具智慧的长者常常就此围坐在篝火旁,进行着长时间、低声而密集的、外人难以完全理解的深刻探讨。

巫的角色至关重要,他负责将羲基于观察的理性推演,与部落古老的神话传说、祭祀仪式以及万物有灵的原始信仰巧妙地结合起来,赋予这套新兴的符号体系以必要的神圣性与不容置疑的权威性,使其更容易被广大仍然敬畏鬼神的族人所理解、接受和自觉遵循。

云,则在另一个更为具体、更为贴近日常生活的层面,全面而忠实地继承并光大了陈明的宝贵遗产。

她不仅是陈明所传授各项实用技术最出色、最彻底的继承者,更在潜移默化之中,完全吸收内化了他那种独有的耐心细致、注重原理阐释、鼓励动手实践、并致力于推广普及的先进教导方式。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紧紧跟在陈明身后问东问西的单纯少女,而是迅速成长为了部落中年轻一代实际上的技术总监首席教导者。

她有条不紊地组织起部落里的女孩和妇女们,系统性地学习更为复杂牢固的渔网编织技法、效率更高的皮革鞣制工序、以及火候控制更精准的陶器烧制工艺;

她充满耐心地带领着充满活力的少年们,深入山林辨认各种具有药用价值的植物,学习简单的伤口清理、包扎固定与预防感染的卫生知识;

她甚至凭着模糊的记忆和强烈的责任感,将陈明那些关于作物选种、土地轮休的超前概念,在部落周边开辟的小片田地上进行小心翼翼的实践尝试,虽然过程充满挫折,进展极其缓慢,却无疑为部落从纯粹依赖采集狩猎,向原始农业文明迈进,埋下了至关重要、影响深远的第一批种子。

她的身影在部落的各个角落变得异常忙碌而坚定,眼神中早已褪去了往日的青涩与彷徨,取而代之的是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干练与一种源于知识自信的光芒。

偶尔,在月光如水的夜深人静时分,她会独自一人踏着露水,缓缓走到陈明那开满野花的衣冠冢前,静静地坐上一会儿,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青石墓碑,仿佛在向他低声汇报着部落近日来的点点滴滴、进步与困扰,又像是默默地从他那看不见的精神存在那里,汲取着继续前行、不敢有负所托的坚定力量。

部落本身,也在陈明沉睡的这三年里,悄然发生着深刻而持久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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