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龙马负图之影（2/2）
存在着某种他现有知识体系尚无法理解的、更深层次的自然规律或宇宙信息在其身上的显现？
他敏锐地注意到，身边的羲，虽然脸上同样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身体也因为激动而微微紧绷，但他的目光却并非像其他人那样充满了纯粹的、盲目的敬畏与自我渺小感。
他的眼神锐利得如同准备捕猎的雄鹰，穿透了那层神秘的光环，死死地、贪婪地锁定在那头“龙马”侧腹那片仿佛蕴藏着宇宙密码的斑纹图案上。
眉头紧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嘴唇在无声地快速翕动着，仿佛在进行着极高速度的心算与逻辑推演，极力地记忆、分析、拆解、并试图理解那些线条的排列规律背后可能隐藏的终极秘密。
他没有像周围跪倒一片的族人那样顶礼膜拜，只是身体保持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微微前倾姿态，仿佛一个最专注的学者，要将那幅“天赐”的图案，一丝不差地、永久地烙印在自己的脑海最深处，将其转化为自身智慧的一部分。
“羲，”陈明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在周围一片嗡嗡作响的祈祷声中，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声音，如同引导迷航船只的灯塔般问道，“不要被‘神兽’的外表迷惑。
专注看那些…画在它身上的线条，它们的走向，它们的连接与断开，它们的相对位置与数量。
这种排列的规律性…
是不是让你隐约联想到了什么？
比如…
我们夜晚观察到的，星辰之间那看似随意实则固定的位置关系？
或者…
这条大河本身，那主干与支流交织、看似混乱实则有序的流域脉络图？
还是…我们之前在地上反复推演过的，那些用来象征天地基本力量、如刚柔、动静、水火之间关系的抽象符号？”
陈明这适时而精准的提醒，如同在羲那被巨大信息量冲击得略显混乱的思绪海洋中，投入了一颗坚定而明亮的定心石，瞬间为他指明了思考的方向。
羲猛地一震，仿佛从某种迷梦中惊醒，目光变得更加灼热、专注和充满了解读的欲望。
“对…对！你说得对！”
他的声音因为思维的极度活跃而显得有些沙哑，但却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难以抑制的激动。
“不是随意生长的…这里面有严密的规律！有一种…数学的美！你看…图案中心区域的这几个点，它们环绕核心的方式，以及彼此之间的距离比例…像不像我们看到的北斗七星，如何围绕着那颗几乎不动的北极星旋转？还有这些断开的短线，与那些连绵不断的长线，它们出现的数量，所在的位置…你看，奇数与偶数的分布…这里面，好像…暗含着某种我们之前多次讨论、摸索过的，万物之间那种相生与相克、动与静、显与隐的根本关系…这是一种…用‘数’和‘形’来表达的天地语言！”
他开始用一种近乎梦呓般、却又逻辑链条极其清晰快速的低语，向陈明描述着他从那些神秘斑纹中瞬间解读出的“秩序”——点与线的有机结合，奇偶数字的巧妙对应与平衡，空间方位的内在暗示，一种极其抽象、高度概括却又仿佛能够囊括天地万物基本存在与变化模式的、关于“数”与“形”的完美统一体！
这头在特定天气、特定地点突然出现的奇异生物及其身上那巧夺天工的图案，仿佛一个从天而降的、具象化的、活生生的启示录，将他之前所有零散的、模糊的、尚处于萌芽状态的关于天地规律的感悟与猜想，瞬间串联、激发、碰撞、融合，并如同醍醐灌顶般，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清晰而系统的认知高度！
就在这时，那头自从出现后便一直如同雕塑般静立不动的“龙马”，似乎已然完成了它在此地的某种神秘使命，或者仅仅是满足了它对这群岸边生灵的好奇。
它忽然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空灵缥缈、完全不同于任何已知陆地或水生兽类的奇特嘶鸣，那声音仿佛能穿透肉体，直接震荡灵魂，在闷热潮湿的空气中荡开层层涟漪，直上云霄，甚至短暂地压过了远方滚动的闷雷。
然后，它优雅地、从容不迫地转过身，迈动那强健而修长的四肢，踏破平静的水面，不疾不徐地、保持着那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与神秘，向着河流下游更为深邃、被氤氲水汽和朦胧雾气所笼罩的未知方向走去。
它的身影在茂密的芦苇丛中若隐若现，白色的皮毛在灰暗背景中留下最后一道惊心动魄的亮色，最终彻底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尽头，仿佛它从未真实地存在于这片河湾，一切都只是一场集体参与的、过于真实的幻梦。
它来得如此突兀而神秘，去得又如此干脆而决绝，除了岸边一群心神激荡、思绪万千、久久无法从这巨大震撼中回神的族人，以及那片被它神圣的蹄足踏过、圈圈涟漪尚在缓缓扩散、仿佛仍在诉说着什么的河面，没有留下任何物质性的痕迹。
人群在长久的死寂之后，猛地爆发出更加激烈的议论与猜测，声音中充满了后怕、兴奋与深深的敬畏，话题几乎全都围绕着“河神显灵”、“天降祥瑞”或“神兽传谕”展开，并开始自发地向着龙马消失的方向进行着更加虔诚的跪拜。
巫颤巍巍地站起身，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肃穆与一种肩负重任的沉重，他开始大声组织族人，准备立刻返回部落，举行规模更大、祭品更丰厚的隆重祭祀，以感谢神明的启示与眷顾，并倾尽全力试图解读这前所未有的“神谕”对部落未来命运可能产生的具体指引与影响。
而羲，却对身后这片由信仰与恐惧交织而成的喧嚣浪潮充耳不闻。他的全部精神都还牢牢地系在那已然消失的图案之上。
他猛地蹲下身，丝毫不顾及地上沾染的湿滑泥泞，伸出那根刚刚还紧握着石斧、此刻却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食指，凭借着他那超凡绝伦、近乎照相式的记忆力，以惊人的速度和精度，迅速地将刚才短短时间内烙印在脑海中的、那“龙马”侧腹上完整而复杂的斑纹图案，一丝不差地、分毫不爽地，复刻在了河滩边那片最为平整、细腻的湿软泥地上！
当他完成最后一笔，缓缓抬起沾满泥浆的手指，一个完整、复杂、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神秘的美感、严谨的数字逻辑与深邃哲学意味的原始“河图”雏形，赫然呈现在陈明眼前！
虽然它的载体不过是河边的泥泞，随时可能被下一次潮水或一场大雨抹去，但其线条所蕴含的那种超越时代的秩序感与智慧之光，却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能够穿透一切物质的遮蔽，直抵观者的心灵深处。
羲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陈明，眼中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地火奔腾终于找到喷发口的创造火焰与彻底明悟后的璀璨光芒。
他的声音因为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坚定，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明！我看到了！我明白了！这就是…那条我们一直在寻找的、最根本的、最大的‘路’！
天地万物，日月星辰，风雨雷电，山川草木，飞鸟走兽，乃至我们人自身的生死荣枯…
所有的变化，所有的关联，所有隐藏在表象之下的奥秘…
可能，其最核心的法则，都浓缩、隐藏在这个‘图’里！它不是偶然，不是神迹…
它是…
天地至理在偶然间向我们显露的，一个答案的影子！”
陈明深深地凝视着泥地上那由羲亲手复刻的、充满无限玄机与神秘美感的“河图”雏形，又看向羲那双仿佛在瞬间洞穿了宇宙部分核心真相、闪烁着智慧烈焰的眼睛，心中波澜壮阔，难以平复。
他知道，后世传说中充满神话色彩的“龙马负图”，在真实的历史维度中，或许确实只是一个充满了无数巧合与偶然性的、罕见的自然生物事件。
但是，在一个具备了超凡观察力、抽象思维能力与不懈探索精神的原始智者眼中，这样一个极具冲击力和象征性的事件，却恰恰成为了点燃其最终智慧大爆发、完成认知上最关键一跃的那个最耀眼、最不可思议的火花！
伏羲画卦，演绎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的传奇时刻，所需要的最后一块、也是最关键的一块认知拼图，已经在这片看似寻常的河滩上，由这头神秘莫测的生物和一位即将名垂青史的睿智首领，以一种超越时代理解的方式，共同完成了交付。
文明的曙光，在经历了具体的工具革新（陶轮、窑炉）、抽象的符号创造与运用（龟甲文）之后，终于即将触及那最核心、最辉煌的殿堂——关于宇宙存在与变化根本模式的哲学思辨与高度抽象的符号概括。
一个全新的、由最简单也最深刻的阴阳爻画构成的、试图以一套简洁而完备的系统来阐释天地间一切变化规律的伟大体系，即将在这片古老而肥沃的土地上，破土而出，光耀万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