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巷口的暖阳(2/2)

“好啊,”杜秀琴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块橘子糖,塞给他,“路上慢点走。”

云飞接过糖,攥在手里,说了句“杜老师再见”,转身往巷口走。走了两步,他又回头,看见杜秀琴还站在墙根,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像幅暖暖的画。他挥了挥手,转身跑了。

杜秀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才慢慢坐下,端起仙人掌花盆。花盆底下,压着张纸条,是云飞留下的,上面写着“杜老师,您不是最后一届学生,您是我们永远的老师”。

她把纸条叠好,放进蓝底白花的布包里,跟那些糖纸、饼干渣放在一起。风从巷口吹进来,带着点月季花香,暖洋洋的。她低头看着仙人掌,小花在风里轻轻晃,像在跟她笑。

从那以后,云飞常来巷口看杜老师。有时候带糖球,有时候带新写的作文,有时候啥也不带,就坐在小马扎上,陪她晒会儿太阳,说说话。巷子里的孩子也都知道,墙根坐的杜奶奶是个好老师,以前教过好多学生,现在还总给他们糖吃,给他们缝书包带,给他们讲“棉袄老师”的故事。

有次丫丫问她:“杜奶奶,您以前的学生都长大了,您想他们吗?”

杜秀琴摸着丫丫的头,笑了:“想啊,可也不用天天挂着。你看这太阳,今天落了明天还会升起来;你看这仙人掌,今年开了花明年还会开。他们就像太阳,像花,只要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丫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拿起块饼干塞进嘴里,甜乎乎的。

又过了几年,云飞考上了高中,去了别的区,不常来巷口了。但他总会写信来,有时候写在作文本上,有时候写在明信片上,说他又长高了,说他语文考了全班第一,说他路过和平街小学,看见操场上的孩子在玩弹弓,就想起当年杜老师说“别打鸟,打打树上的坏果子就行”。

杜秀琴把这些信都放在蓝底白花的布包里,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字越来越工整,笔画越来越有力,可开头那句“杜老师您好”,总带着点小时候的怯生生,让她看着就笑。

有天秋天,云飞忽然带着个姑娘来巷口。姑娘梳着马尾辫,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是他的女朋友,叫林晓。“杜老师,这是我女朋友,”云飞介绍说,有点不好意思,“她也想看看您。”

林晓甜甜地叫了声“杜老师好”,递过来个篮子,里面装着些水果和点心。“云飞总跟我说起您,说您是他最好的老师。”

杜秀琴拉着林晓的手,让她坐在小马扎上,给她拿饼干吃。“这孩子,就爱说瞎话,”她笑着说,“我就是个普通老师,没他说的那么好。”

那天阳光很好,巷子里的梧桐树落了满地叶子,黄澄澄的。云飞和林晓帮她扫了叶子,又给仙人掌换了新土。林晓看着仙人掌上的小花,说:“真好看,像个小太阳。”

杜秀琴说:“是呢,跟着我好几年了,比云飞还听话。”

云飞在一旁笑,挠了挠头,没说话。

后来,云飞考上了大学,去了济南。他还是常来巷口,有时候带着林晓,有时候自己来。他会跟杜老师说大学里的事,说他加了文学社,写的文章还在校报上发表了;说他去大明湖玩,看见荷花就想起当年她说的“荷花谢了明年还会开”。

杜秀琴的背更驼了,头发也全白了,可眼睛还很亮,看云飞的时候,总带着笑。她还是天天坐在墙根晒太阳,给巷子里的孩子糖吃,给他们缝书包带。有时候小虎子会问她:“杜奶奶,云飞哥哥什么时候来呀?”她就说:“快了,等梧桐叶落了,他就来了。”

有一年冬天,济南下了场大雪。雪下得很大,把巷子里的路都盖住了,白茫茫的一片。杜秀琴没出去晒太阳,坐在屋里靠窗的椅子上,看着窗外的雪。儿媳妇端来杯热茶,说:“妈,天这么冷,云飞估计不会来了。”

杜秀琴点点头,没说话。手里捏着块橘子糖,是云飞上次来给她带的,还没舍得吃。

正看着,忽然看见巷口有个熟悉的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这边走,手里还提着个袋子。是云飞,裹着件厚棉袄,帽子上落了层雪,像个小雪人。

“杜老师!”他在门口喊,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抖。

杜秀琴赶紧让儿媳妇开门。云飞走进来,拍了拍身上的雪,把袋子递过来:“杜老师,给您买的糖球,刚出锅的,热乎着呢。”

袋子里的糖球红彤彤的,裹着层糖霜,冒着白花花的热气。杜秀琴接过来,指尖碰着袋子,暖乎乎的。“这么大雪,还跑过来干啥?”她嗔怪道,眼里却笑着。

“想您了呗,”云飞搓了搓冻红的手,“就想来看看您。”

他坐在杜秀琴身边,跟她说起大学的事,说他快毕业了,想留在济南工作;说他跟林晓商量好了,等工作稳定了就结婚。杜秀琴听着,时不时点头,给他递块糖球。

雪停的时候,太阳出来了,照在雪地上,亮得晃眼。云飞要走了,杜秀琴送他到门口。“杜老师,等我结婚了,一定让您来喝喜酒。”云飞说。

“好啊,”杜秀琴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布包,递给他,“给你的。”

布包是蓝底白花的,跟装信的那个一样。云飞打开一看,里面是双棉手套,藏青色的,上面绣着朵小小的梅花,跟当年她给的那双一模一样,只是针脚更密了些。

“天冷,戴上暖和,”杜秀琴说,“别冻着。”

云飞捏着棉手套,棉絮软乎乎的,像小时候贴在手上的暖。他想起三年级那年,杜老师也是这样站在门口,给了他双棉手套。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师老了,他长大了,可这手套的温度,一点没变。

“谢谢杜老师。”他说,声音有点哑。

“傻孩子,谢啥,”杜秀琴笑了,眼尾的纹像朵盛开的花,“快走吧,路上滑。”

云飞点点头,转身往巷口走。雪被太阳晒得慢慢化了,路有点湿,他走得很慢。走到巷口,他回头看,看见杜秀琴还站在门口,手里端着那盆仙人掌,阳光照在她身上,照在仙人掌的小花上,暖得像春天。

他挥了挥手,转身走了。心里知道,不管走多远,不管过多少年,只要回到这条巷子,看见墙根晒太阳的杜老师,就像回到了三年级的那个秋天,回到了有棉袄、有山楂、有橘子糖的日子,暖乎乎的,妥帖又安稳。

巷子里,杜秀琴慢慢走回屋,把仙人掌放在窗台上。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花盆上,落在蓝底白花的布包上,落在那些写满字的信上。她坐下,拿起毛线,继续织袜子——这次是给云飞织的,他要结婚了,该有双新袜子了。

针脚密密匝匝,像当年缝的书包带,像当年写的纸条,像巷口永远不落的暖阳,把日子织得暖乎乎的,慢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