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缝补的日子(2/2)

孩子还小,惯着点咋了。三姑瞪了表嫂一眼,又赶紧软下语气,我知道你们俩不容易,我这不是来给你们搭把手嘛。

接下来的几天,三姑几乎没闲着。白天帮着表嫂择菜、做饭、看孩子,晚上等外孙女睡了,就坐在灯下给人缝衣服。她带来的针线包里,装着各色的线团和大小不一的针,还有块磨得发亮的顶针。每天晚上,我都能听见她房间里传来的脚步声,直到后半夜才停下来。

有天晚上我起夜,看见三姑屋里的灯还亮着。我轻轻推开门,看见她正坐在桌前缝件小男孩的棉袄,左手按着布料,右手拿着针飞快地穿梭。三姑父的那件旧棉袄搭在椅背上,袖口磨破的地方被她缝了块深色的补丁,针脚细得几乎看不出来。

三姑,怎么还不睡?我走过去,看见她眼角有层淡淡的红血丝。

快好了,三姑指了指桌上的棉袄,这是隔壁张大爷家的孙子的,明天要取,得赶出来。她放下针,揉了揉肩膀,年纪大了,坐一会儿就腰疼。

歇会儿吧,别累着。我帮她把灯调亮了点,灯光落在她的手上,那道浅疤在光下看得格外清楚。

不累,三姑笑了笑,你看,这线走得多匀。想当年我刚学针线活的时候,缝出来的针脚歪歪扭扭的,你三姑父总笑话我。她拿起棉袄抖了抖,棉絮在空中轻轻飘着,现在好了,总算能靠这双手挣口饭吃了。

我想起三姑父受伤那天的事。那天我正在学校上课,忽然看见秀兰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拉着我就往镇上的医院赶。到了医院,看见三姑蹲在走廊的墙角,头发乱蓬蓬的,脸上全是泪。三姑父躺在病床上,左手裹着厚厚的纱布,血把纱布染红了一大片。

怎么办啊......三姑抓着秀兰的手,浑身都在抖,他这手要是废了,我们家可怎么办啊......

秀兰拍着她的背,声音也带着颤:不怕,有哥有嫂子呢,天塌不下来。

后来王老实跑遍了全村,跟人借了五百块钱给三姑父交了住院费。二姑也来了,拎着个篮子,里面装着鸡蛋和红糖,一边给三姑擦眼泪,一边骂农机厂的老板没良心:不行就去告他!凭什么让人白受这罪!

三姑却摇了摇头:算了,老板也给了赔偿款,再说了,是他自己不小心......她话没说完,眼泪又掉了下来。

出院后,三姑父在家躺了三个月。这三个月里,三姑没日没夜地照顾他,给他擦身、喂饭、换药,还要下地干活。有次我去看他们,看见三姑在地里割麦子,太阳晒得她脸通红,汗水顺着下巴往下滴,却咬着牙不肯歇。

三姑,歇会儿吧。我递过去块毛巾,她接过来擦了擦脸,笑了笑:没事,割完这点就能回家了。你三姑父还等着我给他熬药呢。

如今想来,那些日子就像蒙着层灰的旧照片,模糊却又清晰。可三姑从没抱怨过一句,哪怕日子再难,她也总能找出点乐子——比如外孙女学会了叫,比如三姑父能捏得住针了,比如缝的棉袄被人夸针脚好。

从县城回来那天,表哥给三姑买了件新褂子,浅灰色的,料子是棉的,摸起来软软的。三姑拿着褂子,翻来覆去地看,嘴里念叨着太贵了,眼里却亮得像落了星星。

穿吧,表嫂帮她把旧褂子脱下来,换上新的,您也该有件新衣裳了。

三姑站在镜子前照了照,嘴角咧得大大的。外孙女跑过来,抱着她的腿:姥姥真好看!

三姑把外孙女抱起来,在她脸上亲了口:姥姥老了,不好看了。

好看!外孙女搂着她的脖子,姥姥是最好看的姥姥!

回去的公交车上,三姑把新褂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膝盖上。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落在她的头发上,我才发现她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像落了层薄薄的雪。

云山,她忽然开口,声音轻轻的,你说,我是不是挺没用的?这辈子没让你三姑父过上好日子,也没帮衬上你表哥多少......

三姑,你别这么说。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却很有力,你为这个家做的够多了。要是没有你,三姑父能好得这么快?表哥能安心在县城干活?

三姑没说话,只是望着窗外。车窗外,田埂上的麦子已经黄了,风一吹,像一片金色的浪。远处的村庄里,炊烟袅袅,像一条条细细的线,把天和地连在了一起。

回到家,秀兰正站在院门口等我们。看见三姑,她笑着迎上来:可算回来了!我炖了鸡汤,快进屋喝。

三姑把新褂子递给秀兰看:你看,表哥给我买的,料子可好呢。

真好看,秀兰摸了摸褂子,穿着正合适。

云飞从屋里跑出来,手里拿着三姑缝的笔袋:三姑,我们老师夸我的笔袋好看呢!还问是谁缝的!

你老师真有眼光。三姑笑着摸了摸云飞的头,眼角的纹路又弯了起来。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听见灶房里传来说话声。是三姑和秀兰在说悄悄话,三姑说:等过几天,我给你也缝件棉袄吧,用我攒的那块蓝布。秀兰说:不用,你留着给外孙女做吧。三姑说:没事,我还有呢......

声音轻轻的,像月光落在地上,温柔得让人心头发软。我想起三姑的手,那双手缝补过破旧的衣裳,缝补过漏雨的屋顶,也缝补过这个家最难熬的日子。它或许不漂亮,甚至有些粗糙,却像一根坚韧的线,把一家人的心紧紧地缝在了一起。

窗外的月光很亮,照得院子里的老槐树影影绰绰。我仿佛看见三姑坐在灯下,手里拿着针和线,一针一线地缝着,缝补着日子里的破洞,也缝补着岁月里的温暖。那些细密的针脚,就像她对这个家的爱,不声张,却实实在在,能抵得过世间所有的风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