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青岛的风没有吹回十七岁(1/2)
徐川在第七次被工头骂“手脚不利索”的时候,把手里的扳手往水泥地上狠狠一砸。铁制的工具与地面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惊飞了工棚屋檐下两只正在啄食面包屑的麻雀。三月的青岛还裹着一层湿冷,海风从工地临时搭建的铁皮围墙缝隙里钻进来,灌进他单薄的工装外套,像无数根细针,扎得胳膊上的旧伤疤隐隐作痛。
他蹲在地上,盯着水泥缝里顽强冒头的野草发呆。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时,“云飞”两个字跳得刺眼。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轻轻一拧,就打开了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个铁盒子——里面装着高中校园里的香樟树、粉笔灰味道的教室,还有永远晒着太阳的篮球场。
徐川和云飞是在高一开学第一天认识的。那时他刚从乡下转来县城高中,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背着母亲连夜缝补好的帆布书包,站在教室门口手足无措。班主任把他领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同桌就是云飞。男孩冲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把手里的半块橡皮擦推过来:“我叫云飞,以后咱就是同桌了,有事儿找我。”
那时候的云飞是班里的“风云人物”,成绩好,篮球打得棒,身边总围着一群同学。而徐川沉默寡言,除了埋头做题,就是坐在窗边看操场。是云飞拉着他加入篮球队,教他三步上篮;是云飞在他被嘲笑“乡巴佬”时,把他护在身后,跟人吵得面红耳赤;也是云飞,在每个周末的下午,拉着他去校外的网吧,两人挤在一台电脑前,玩一下午《英雄联盟》,再啃着五毛钱的冰棍儿走回学校。
高二上学期,徐川的父亲在工地摔断了腿。那天他正在上课,班主任突然把他叫到办公室,说家里来电话,让他赶紧回去。他攥着电话筒,听着母亲在那头泣不成声的声音,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回到教室时,云飞看出了他的不对劲,追着他问了一路。徐川蹲在教学楼后的梧桐树下,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哭了,把家里的事儿一股脑儿全说了。
“没事,”云飞拍着他的背,声音带着少年人的笃定,“我这儿还有攒的零花钱,先给你应急。实在不行,我再跟我爸妈说,他们肯定愿意帮你。”那天下午,云飞把自己攒了半年的两百多块钱塞给了徐川,还把新买的运动鞋也脱下来给他:“你家那边路不好走,这鞋防滑。”
可那点钱对于巨额的医药费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父亲躺在医院里,每天的住院费像一座大山,压得整个家喘不过气。母亲每天打三份工,眼睛熬得通红,头发也白了大半。徐川看着母亲日渐消瘦的脸,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在学校待下去了。
退学的决定,他是在一个周五的晚上告诉云飞的。两人坐在操场的看台上,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徐川低着头,声音沙哑:“云飞,我下周不来上学了,我得去打工,给我爸治病。”
云飞愣了半天,才抓住他的胳膊:“你疯了?还有一年就高考了,咱们说好要一起考去青岛的!你再等等,我再想想办法……”
“没用的,”徐川摇摇头,眼泪砸在冰冷的台阶上,“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不能再让我妈这么累了。青岛我就不去了,你好好考,以后替我看看那儿的海。”
那天晚上,他们没有像往常一样打闹,只是沉默地坐着,直到宿舍楼的灯全部熄灭。第二天,云飞没来上学。徐川以为他生气了,心里又酸又涩。直到下午,云飞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书包跑来找他,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儿倒出来——全是他的课本和笔记。
“这些你都带上,”云飞的眼睛红红的,“就算去打工,也别把书扔了。以后要是想回来上学,随时找我,我帮你补。”他还把一枚篮球形状的钥匙扣塞给徐川:“这是我攒钱买的,你带着,就当是咱们还一起打篮球。”
徐川攥着那枚钥匙扣,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却烫得他心口发疼。他不敢再看云飞的眼睛,怕自己会后悔。第二天一早,他没跟任何人告别,就跟着同村的人踏上了去青岛的火车。火车开动时,他趴在窗户上,看着越来越小的县城,眼泪止不住地流。他不知道,那天云飞在火车站找了他整整一天,手里还攥着两张去青岛的旅游宣传单——那是他打算暑假带徐川去看海的计划。
刚到青岛的时候,徐川跟着老乡在一个建筑工地上干活。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扛钢筋、搬水泥,晚上累得倒头就睡。工棚里又冷又潮,冬天的时候,被子上都能结一层霜。他把云飞给的课本藏在枕头底下,偶尔在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拿出来翻两页,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心里就会好受一点。
有一次,工地加班到深夜,他累得坐在地上不想动。工头走过来,踹了他一脚:“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懒?不想干就滚蛋!”徐川盯着工头的皮鞋,突然想起高中时,云飞为了帮他出头,跟隔壁班的混混打架,也是这样不服输的眼神。他爬起来,捡起地上的工具,继续干活。那晚回到工棚,他把那枚篮球钥匙扣拿出来,放在台灯下看了很久,眼泪无声地落在钥匙扣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父亲的病情渐渐稳定,家里的债务也还得差不多了。徐川换过几个工地,从一开始的小工,慢慢学会了水电维修,工资也涨了一些。他租了一个十平米的小单间,在城中村的最深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墙上贴着一张青岛地图,他在上面圈出了云飞当年说过要考的大学的位置。
每年高考的时候,他都会格外关注。他从工友的手机里查当年的高考分数线,想象着云飞坐在考场上的样子。他想给云飞打电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怕自己的狼狈,会让曾经的好朋友失望。
直到去年夏天,他在工地附近的超市遇到了一个老乡。老乡告诉他,云飞考上了青岛的一所重点大学,学的是计算机专业。徐川的心一下子就热了起来,他在超市里转了好几圈,最后买了一瓶冰镇啤酒,坐在马路边喝了起来。那晚的风很温柔,他第一次觉得,青岛的海,好像真的离自己很近。
他开始留意云飞的消息。他从老乡那里要到了云飞的微信,却迟迟不敢加。他看着云飞朋友圈里的照片——穿着干净的校服,和同学们在图书馆里看书,在操场上打篮球,笑容还是像以前一样灿烂。而自己,满手的老茧,衣服上永远沾着水泥灰,连头发都因为长期熬夜变得干枯发黄。他把手机揣回兜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喘不过气。
今年春节,他没有回家。工地需要留人值班,他主动申请了。除夕那晚,他煮了一碗速冻饺子,坐在窗边看外面的烟花。手机突然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他接起电话,里面传来一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徐川?我是云飞。”
徐川的手一下子就抖了,饺子汤洒在裤子上都没察觉。他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找了你好久,”云飞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我问了好多同学,才从老乡那里要到你的电话。你现在还好吗?我在青岛,咱们见一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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