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野雀(2/2)

“你挣的钱?你一个月挣多少你自己不知道?”云飞急了,伸手去掏他的兜,“你给我拿出来!”

大鹏猛地把他推开,后退了一步,眼里带着狠劲:“你凭啥管我?我住你家吃你家的,拿你家点钱咋了?就当是我借的不行吗?”

“借?”云飞气得浑身发抖,“你爷走的时候让你好好做人!你就是这么做人的?你偷家里的钱,你去网吧,你不上学,你对得起你爷吗?”

“别跟我提我爷!”大鹏吼了起来,眼泪掉了下来,“他要是还在,我能这样吗?我爸要是还在,我能这样吗?你们都觉得我可怜,都想管着我,可谁问过我想咋活?”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狠狠摔在地上,“这手机是我买的!钱是我拿的!你想咋地?把我赶出去?行啊!我本来就不该在你家待着!”

他说完,转身就往外跑,撞翻了旁边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响声。云飞站在原地,看着地上摔碎的手机屏幕,看着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掏空了,凉飕飕的。

那天大鹏没回家。云飞找了他一晚上,从村东头找到村西头,从县城的工地找到网吧,都没找到。云飞妈坐在炕边哭,说:“这孩子咋变成这样了?是不是我们哪里对不住他?”云飞爸蹲在灶前抽烟,一声不吭。云飞心里堵得慌,走到院门口,看着漆黑的夜空,想起去年冬天大鹏蹲在炉边给爷爷熬粥的样子,想起他说要考去济南盖砖房的样子,眼睛一酸,眼泪掉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大鹏还是没回来。云飞托人在县城打听,有人说看见他跟几个社会上的人混在一起,在酒吧里喝酒,也有人说看见他在火车站附近晃悠,不知道要干啥。云飞心里急,又气又心疼,想去县城找他,又不知道该去哪儿找。

半个月后的一天,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找到了云飞家。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衣服,脸上带着愁容,一进门就抓住云飞妈的手,哭着说:“俺是邻村的,俺闺女跟大鹏处对象,现在……现在怀孕了,大鹏不管了,你们可得给俺做主啊!”

云飞正在院子里劈柴,听见这话,手里的斧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冲进屋,看见那女人正哭哭啼啼地说着,云飞妈愣在原地,脸色发白。“你说啥?”云飞抓住那女人的胳膊,“大鹏把你闺女咋了?”

“俺闺女才十六啊,”女人哭着说,“前阵子跟大鹏好上了,这几天说恶心,去医院一查,怀孕了。俺们去找大鹏,他躲着不见,听人说他在县城酒吧里快活,俺们没法子,才找到这儿来……”

云飞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眼前发黑。他想起大鹏摔手机时的样子,想起他吼着说“谁问过我想咋活”的样子,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转身往外跑,云飞爸在后面喊他,他也没回头。他往县城跑,一路跑得满头大汗,路过玉米地时,风吹得玉米叶打在脸上,疼得慌。

他在县城的一家酒吧里找到了大鹏。酒吧里乌烟瘴气,音乐震得人耳朵疼,大鹏坐在角落的卡座里,怀里搂着个女孩,正端着酒杯往嘴里灌。他头发染成了绿色,脖子上戴着条粗项链,身上的花衬衫敞开着,露出胸口的纹身,跟以前那个蹲在灶前看书的孩子判若两人。

“大鹏!”云飞冲过去,一把把他从卡座里拽了出来。

大鹏醉醺醺的,看见云飞,眯了眯眼,笑了:“飞哥?你咋来了?来,喝酒!”

“喝个屁!”云飞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啪”的一声,酒吧里的音乐停了,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大鹏被打得偏过头去,脸上的笑僵住了,慢慢抬起头,眼里带着血丝,恶狠狠地看着云飞:“你打我?”

“我问你,邻村那姑娘是不是你搞大了肚子?”云飞抓着他的衣领,声音抖着,“你就这么作贱自己?你就这么对不起你爷?”

“对不起?”大鹏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谁都对不起,就对得起我自己!我爸死了,我爷死了,没人管我了!我想干啥就干啥!我去酒吧快活,我搞大姑娘肚子,关你屁事!”

“关我屁事?”云飞气得浑身发抖,“你在我家住了一年多!我爸妈把你当儿子待!我把你当亲弟弟!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

“回报?”大鹏猛地推开他,“我不用你们可怜!我不用你们回报!我在你家吃的喝的,我偷你家的钱,我都还给你们!”他从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钱,往云飞脸上扔,“给你!都给你!别再管我了!”

钱落在地上,被风吹得飘了起来。云飞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看着他脸上的戾气,突然觉得好累。他蹲下来,捡起地上的钱,慢慢站起来,看着大鹏:“你走吧,以后别再回来了。”

大鹏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云飞会这么说。他张了张嘴,想说啥,又没说出来,转身抓起桌上的酒瓶,狠狠砸在地上,碎片溅了一地。他没回头,踉踉跄跄地往外走,绿色的头发在昏暗的灯光下晃得人眼晕。

云飞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酒吧里的音乐又响了起来,震得人心里发慌。他慢慢走出酒吧,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路灯照着空荡荡的街道。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去,也不知道大鹏以后会咋样。他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一块,冷风一吹,疼得厉害。

回到家时,云飞妈还在哭,云飞爸坐在炕边抽烟。看见云飞回来,云飞爸把烟蒂摁灭在炕沿上,叹了口气:“回来了?大鹏……没跟你回来?”

云飞摇了摇头,没说话,蹲在灶前添柴。灶膛里的火又烧了起来,映着他的脸,可他觉得浑身发冷,怎么也暖不热。

“那姑娘家……俺们给了点钱,让她去医院把孩子打了,”云飞妈哽咽着说,“都是命啊……那孩子咋就变成这样了呢?”

云飞没说话,只是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跳跃着,照在墙上,墙上还贴着去年大鹏贴的奖状,“三好学生”四个大字被烟火熏得发黄。他想起大鹏刚来时的样子,瘦瘦的,眼里有光,喊他“飞哥”时声音脆生生的。那时候的大鹏,多好啊。

可现在,那个大鹏好像死了,死在了他爸走的那天,死在了他爷走的那天,死在了这个没人管他的世界里。

夜里,云飞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炕上空荡荡的,旁边的位置还留着大鹏睡过的痕迹。他想起大鹏以前总爱往他身边凑,说炕边冷。他伸出手,摸了摸旁边的位置,冰凉的。

窗外的风还在吹,玉米地沙沙作响,像有人在哭。云飞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浸湿了枕巾。他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大鹏,也不知道再见时,他会变成啥样子。他只希望,那个曾经眼里有光的孩子,能在某个地方,好好活着。哪怕,再也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