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野棘（2/2）

小瑶妹猛地转过头，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泪：“好好说？跟谁说？跟我妈吗？她根本就不懂我！她就知道让我染头发，让我换衣服，让我嫁个老实人！她从来都没问过我想不想！”

“那你想啥？”云飞问。

“我……”小瑶妹张了张嘴，又把话咽回去了。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啥。她十六岁就跟村里的人去城里打工，在电子厂做过流水线，在餐厅端过盘子，后来认识了一群“朋友”，他们带她去纹身，去酒吧，去ktv。他们说她好看，说她跟那些土气的农村姑娘不一样。她一开始也觉得新鲜，觉得这样才叫“活着”，可时间长了，她也累。酒吧里的音乐吵得她头疼，烟抽多了嗓子干，纹身的地方有时候会痒，痒得她睡不着觉。她也想过回家，可一想到回家要听她妈叨叨，要被村里人指指点点，她就又不敢了。

云飞看着她，突然想起小时候。那时候小瑶妹才到他腰那么高，扎着两个羊角辫，跟在他屁股后头，他去掏鸟窝，她就在下面等着，他给她个鸟蛋，她能高兴半天。有一次她掉进了村东头的水沟里，是他把她捞上来的，她冻得瑟瑟发抖，却还攥着手里的半块糖，非要分他一半。

“小瑶妹，”云飞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城里不容易。”他没去过城里，但他听村里出去打工的人说过，城里不像村里，没人跟你讲情面，干啥都得靠自己。

小瑶妹愣了一下，抬起头看他：“你咋知道？”

“猜的。”云飞笑了笑，“你要是真过得那么好，也不会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他指了指她的头发，“这颜色，洗起来肯定费劲吧？”

小瑶妹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笑了，眼泪还挂在脸上，看着有点滑稽。她抹了把脸：“费劲死了！每次洗头发，水都是绿的。”

“那你还染？”

“他们都说好看……”小瑶妹的声音低了下去，“他们说这样才像城里人。”

“像不像城里人，不在于头发颜色。”云飞走到炕边，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镜片，“在于你心里头踏实不踏实。你要是心里头不踏实，就算把头发染成彩虹色，也没用。”

小瑶妹没说话，低着头抠炕席上的草绳。

云飞又说：“你妈也是为你好。她就是嘴笨，不会说话，心里头还是疼你的。你看她为了找你，跑了多少地方，问了多少人。”

“我知道……”小瑶妹的声音带着点哽咽，“可她总说我，总说我……”

“那你就跟她好好说啊。”云飞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跟她说你在城里的事儿，跟她说你为啥纹身，为啥抽烟。她要是知道了，说不定就不怪你了。”

小瑶妹抬起头，看着云飞，眼睛亮晶晶的：“真的？”

“真的。”云飞点点头，“你妈又不是不讲理的人。”

那天晚上，刘婶家的灯亮到很晚。云飞躺在床上，听见隔壁院子里传来刘婶和小瑶妹说话的声音，一开始还有点吵，后来就慢慢低了下去，再后来，就听见刘婶的哭声，不是生气的哭，是心疼的哭。

第二天一早，云飞去地里割草，路过刘婶家门口，看见小瑶妹蹲在院子里，正帮着刘婶喂鸡。她把头发扎成了个马尾，虽然还是闷青色，但看着干净了不少，脸上没化妆，露出了原本的样子，其实挺清秀的。看见云飞，她站起来，笑了笑：“云飞哥，早啊。”

“早。”云飞也笑了，“跟你妈说好啦？”

“嗯。”小瑶妹点点头，“我跟我妈说了，我纹身是因为以前在电子厂上班，总被人欺负，纹个身，他们就不敢欺负我了。我抽烟是因为夜班太困，抽根烟提提神。”

“你妈信了？”

“信了。”小瑶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我妈哭了，说她不该不问问我就骂我。”她顿了顿，又说，“云飞哥，谢谢你啊。”

“谢我干啥？”云飞摆摆手，“都是应该的。”

“对了，”小瑶妹突然想起了啥，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给云飞，是颗用糖纸包着的糖，跟小时候她分给他的那种一样，“给你。”

云飞接过来，糖纸是透明的，能看见里面的糖是红色的。他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甜甜的，跟小时候的味道一样。

“我跟我妈说了，”小瑶妹看着他，眼睛弯成了月牙，“我不去城里了。我就在家，帮我妈干点活儿，顺便……看看能不能学点啥手艺。”

“好啊。”云飞点点头，“学门手艺好，踏实。”

小瑶妹笑了笑，又蹲下去喂鸡。阳光照在她身上，她胳膊上的向日葵纹身露了出来，在阳光下好像真的在发光。云飞看着她，突然觉得，其实小瑶妹也不是啥“败家子”，她就是个没长大的姑娘，走错了几步路，现在想回头了。

他转身往地里走，嘴里的糖甜甜的，心里头也甜甜的。他想，等过几天，他得去镇上给小瑶妹买本手艺书，看看她想学啥。不管是学裁缝，还是学理发，只要她想好好过日子，就比啥都强。

村里的风慢慢吹过来，带着麦收后的清香，也带着点希望的味道。云飞觉得，今年的夏天，好像比往年都要热闹，也都要让人心里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