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槐花里的“姑姑”(1/2)

济南的秋老虎比村里的毒。九月末了,宿舍楼下的法桐叶还绿得扎实,阳光透过叶缝晒下来,在水泥地上烙出一片片晃眼的光斑。云飞趴在书桌前,手里转着支笔,眼睛却黏在窗台上那个罐头瓶上——瓶里插着几枝干了的槐花,是临走前从老家院子里摘的,如今花瓣褪成了浅黄,却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甜香。

手机在桌角震了震,是母亲发来的微信:“大田这丫头给你寄了箱苹果,烟台的红富士,说是你爱吃的,你注意查收。”

云飞指尖顿了顿,笔“当啷”一声掉在桌上。他点开对话框,盯着“大田”两个字看了半晌,指尖在屏幕上悬了悬,终究没打出什么,只回了个“知道了,谢谢娘”。

窗外的蝉鸣早就歇了,济南的秋天静得很,可他耳朵里却嗡嗡响,像是突然被拽回了老家的槐树下——那些被槐花熏香的夏天,大田总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手里拿着双没纳完的鞋底,见他跑过去,就会把手里的针线往布兜里一塞,从围裙口袋里摸出颗糖:“云飞,慢点跑,别摔着。”

大田是他本家的姑姑,按辈分算,得喊一声“小姑”。她家就在云飞家斜对面,隔着一条窄窄的土路,路两边种着两棵老槐树,春天开起花来,雪白的一串一串挂在枝上,风一吹,花瓣能落满整条路。大田比云飞大八岁,他记事起,大田就总带着他玩。那时候大田还在上小学,放学回来就坐在槐树下写作业,云飞就蹲在旁边,用树枝扒拉着地上的蚂蚁洞,扒拉一会儿,就凑过去问:“小姑,这字念啥?”

大田从不嫌他烦,总会停下笔,指着作业本上的字,一个一个教他念:“这是‘天’,天空的天;这是‘地’,土地的地……”她的声音软乎乎的,像槐花开时飘的风,云飞总听得入迷,有时候听着听着就趴在她腿上睡着了,醒来时身上盖着她的蓝布褂子,鼻尖上还沾着片槐花瓣。

村里的孩子都知道,云飞是大田的“小尾巴”。大田去河边挑水,他就拎着个小木桶跟在后面,桶底蹭着地,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大田去地里割猪草,他就背着个小竹筐,蹲在旁边捡草叶,捡满一筐就颠颠地跑过去,举着筐给她看:“小姑,你看我捡了这么多!”大田就会笑着揉他的头发,指尖蹭过他的耳朵,温温的:“云飞真能干。”

那时候他不懂“辈分”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大田是“小姑”,是比他大、会护着他的人。有一次石杰抢他的弹珠,把他推倒在泥地里,他趴在地上哭,是大田跑过来,把他拉起来,拍掉他身上的泥,然后叉着腰瞪石杰:“石杰,你咋欺负人?云飞比你小,你该让着他!”石杰比大田还大两岁,却被她瞪得往后缩了缩,嘟囔着把弹珠扔了回来。大田捡起弹珠,用袖子擦干净,塞回云飞手里,又从口袋里摸出块皱巴巴的糖,剥开糖纸递给他:“不哭了啊,吃糖。”

糖是水果糖,甜得发腻,可云飞含在嘴里,连带着心里都甜滋滋的。他看着大田额头上的汗,伸手用袖子帮她擦了擦,大田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傻小子,姑姑自己来。”

后来云飞上了小学,大田也上了初中,要去镇上住校,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每次大田周末回来,云飞一放学就往她家跑,隔着老远就喊“小姑”,大田听见了,就会从屋里探出头来,手里拿着从镇上买的铅笔或者橡皮:“云飞,回来啦?给,这个给你。”

有一次大田回来,带了个苹果。那时候村里很少能吃到苹果,云飞捧着苹果,舍不得咬,只拿在手里看。大田坐在槐树下,看着他笑:“吃啊,甜着呢。”云飞把苹果递到她嘴边:“小姑,你先吃。”大田咬了一小口,把苹果推回去:“姑姑吃过了,你吃。”云飞这才捧着苹果,小口小口地啃,苹果的甜汁顺着嘴角往下淌,他用舌头舔了舔,觉得比以前吃的任何糖都甜。

变故是从云飞上初中那年开始的。那年夏天,槐花开得特别旺,雪白的花瓣落了一地。大田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她爹娘想让她在家待两年,找个附近的人家嫁了。大田不乐意,躲在屋里哭了好几天。云飞知道了,蹲在她家门槛外,扒着门缝看她,看了一会儿,鼓起勇气喊:“小姑,你别哭。”

大田打开门,眼睛红红的,看见他,勉强笑了笑:“云飞咋来了?”

“我娘说你要嫁人了。”云飞低着头,抠着门框,“你不想嫁,对不对?”

大田没说话,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她的手有点抖,指尖凉凉的:“云飞,姑姑想出去打工。”

“打工?”云飞抬起头,“去哪?”

“烟台。”大田望着远处,眼睛里亮闪闪的,“我听说烟台有工厂,能挣钱,还能学东西。我想去试试。”

那时候云飞还不知道烟台有多远,只知道是个靠海的地方。他点了点头:“那你就去呗。”

大田笑了,笑得比槐花还好看:“嗯,姑姑去试试。”

后来大田真的去了烟台。走的那天,天还没亮,云飞就爬起来了,揣着两个煮鸡蛋,跑到村口的车站。大田背着个大大的蛇皮袋,站在车旁跟她爹娘说话,眼圈红红的。看见云飞跑过来,她愣了一下,随即走过来:“云飞,你咋来了?不困吗?”

云飞把鸡蛋塞到她手里:“小姑,你路上吃。”

大田接过鸡蛋,攥在手里,温温的。她摸了摸云飞的脸,指尖有点湿:“云飞要好好念书,等姑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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