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野菊(2/2)

秀兰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疼得喘不过气。

这天,秀兰从家里拿了件新做的碎花布衫,又给布娃娃缝了个新帽子,往李家去。刚走到村口,就看见铁蛋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看见秀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姐!秀荣……秀荣不见了!”

秀兰心里咯噔一下:“你说啥?怎么会不见了?”

“我今天去地里干活,让我娘看着她,”铁蛋急得满头大汗,“等我回来,屋里就没人了!我娘说她中午还在门口坐着,下午就没影了!”

秀兰跟着铁蛋往村里跑,一边跑一边喊:“秀荣!秀荣!”

村里人听见了,也都出来帮忙找。王老实也放下手里的活,带着云山和云飞一起找。云山牵着云飞的手,小声问:“爹,小姨会去哪儿啊?”王老实叹了口气,没说话。

大家找了一下午,把村子周围都找遍了,河边、地头、后山……都没见秀荣的影子。

老太太站在自家门口,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她……她不会是去找那个丫头片子了吧?”

铁蛋瞪了她一眼,没说话,转身又往村西头跑。

秀兰也跟着往村西头跑。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秀荣肯定在老槐树下。

果然,远远地,就看见老槐树下蹲着个身影。

秀兰跑过去,是秀荣。她还抱着那个布娃娃,只是身上的衣服被露水打湿了,头发也乱了。她仰着头,看着槐树,嘴里轻声说:“囡囡,你怎么还不回来?娘等你呢……”

秀兰跑过去,蹲在她面前,眼泪掉了下来:“秀荣,你吓死姐了!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秀荣转过头,看着秀兰,忽然笑了,指着槐树:“姐,你看,囡囡在树上呢!她摘槐花给我吃呢!”

秀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有风吹过槐树叶,哗哗作响。

“秀荣,那不是囡囡,那是树叶。”秀兰拉着她的手,“跟姐回家,好不好?”

“不,那就是囡囡,”秀荣固执地说,“她穿了件碎花布衫,跟你给我做的一样……”她忽然站起来,往槐树上爬,“囡囡,娘来抱你!你下来,别摔着!”

“秀荣!危险!”秀兰赶紧去拉她,可秀荣力气忽然变得很大,一下子挣脱了她的手,往树上爬去。她没爬几步,脚下一滑,“咚”的一声,摔了下来。

布娃娃从她怀里掉出来,滚到一边。

秀荣躺在地上,没动。

铁蛋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冲过去,把秀荣抱起来,手抖得厉害:“秀荣!秀荣!你醒醒!”

秀荣慢慢睁开眼睛,看了看铁蛋,又看了看秀兰,最后目光落在滚在地上的布娃娃上。她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眼睛慢慢闭上了。

秀荣还是走了。

下葬那天,老太太没来。铁蛋抱着秀荣的棺材,哭得像个孩子。秀兰站在坟前,看着那抔新土,心里空落落的。云山和云飞站在她身后,云山小声问:“娘,小姨是不是去找囡囡了?”

秀兰点点头,抹了把眼泪:“是啊,她找到囡囡了。”

过了几天,老太太忽然把秀兰和铁蛋叫到屋里。她从炕席底下摸出个小小的红布包,递给秀兰。

秀兰打开一看,里面是个小小的银锁,上面刻着个“囡”字。

老太太叹了口气,声音沙哑:“那天……我没把孩子送走。”

秀兰和铁蛋都愣住了。

“我把她放在了镇东头的戏台子底下,”老太太抹了把眼泪,“我想着,总会有人捡走的。可第二天我偷偷去看,孩子不见了……我这心里,这些年就没踏实过。这银锁,是我给她打的,本想等她长大了给她戴上……”

秀兰握着那个银锁,冰凉的,硌得手心疼。

后来,铁蛋去镇东头找过,找了很久,问了很多人,都没人知道当年那个被放在戏台子底下的女婴去了哪里。

秀荣的坟就在村西头的老槐树下。

每年春天,槐花开的时候,秀兰都会带着云山和云飞去看看她。她会给她坟前摆上一束槐花,把那个布娃娃放在坟头,轻声说:“秀荣,你看,槐花开了,真香。囡囡肯定也长大了,她肯定也像你一样,喜欢槐花。”

风吹过槐树叶,哗哗作响,像是谁在轻轻应着。

有时,云山会看见铁蛋蹲在坟前,手里拿着那个断了的木簪子,默默地坐一下午。

老太太也会来,提着个小篮子,里面装着些点心。她不说话,就站在坟前,看一会儿,然后慢慢走回去。

日子还在继续,就像门前的河水,慢慢往前淌。只是村里的人路过老槐树下时,都会下意识地放轻脚步,好像怕惊扰了那个蹲在树下等孩子的女人。

槐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有一年春天,一个穿着碎花布衫的姑娘来到村里。她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眼尾微微上挑,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她手里拿着个小小的银锁,四处打听,二十年前,有没有人在镇东头的戏台子底下丢过一个女婴。

秀兰看到那个银锁时,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

她带着姑娘来到老槐树下,来到秀荣的坟前。

姑娘看着坟头的布娃娃,又看了看手里的银锁,忽然跪了下来,对着坟头磕了三个头,轻声说:“娘,我回来了。”

风吹过槐树叶,哗哗作响,像是一声悠长的叹息,又像是一声温柔的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