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老院的枇杷树(2/2)

我帮他把枇杷干装在罐子里,他在罐口贴了张纸条,上面写着“书雅收”,字写得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很认真。

“地址我还记得。”他拿着罐子,像是怕寄丢了,“以前每年都给她寄,路熟。”

可那罐子最终也没寄出去。他把罐子放在窗台上,每天都看一眼,却总说“再等等,等她不忙了”。

有天夜里下大雨,我担心老院的屋顶漏雨,跑去看他。推开门,看见他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件小毛衣。是书雅小时候穿的,毛线都松了,他却一针一线地缝着,缝得很慢,偶尔抬头看看窗台上的枇杷干罐子。

“这是她三岁时我给她织的,”他抬起头,眼里有了点湿意,“那时候手笨,织得歪歪扭扭,她却天天穿着,说‘爸爸织的最好看’。”

雨打在枇杷树上,噼里啪啦地响。他放下毛衣,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雨:“云飞,你说我是不是错了?当初不该逼着她考大学,不该跟着她去北京、去深圳,要是留在村里,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我没说话。我知道他不是在问我,是在问他自己。

今年冬天,书雅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她要回村看看。“我爸……他还好吗?”她的声音里带着犹豫。

“挺好的,天天在院子里摆弄那棵枇杷树,还晒了枇杷干给你留着。”我说。

书雅回来那天,天阴沉沉的。她开车到村口,没敢直接去老院,站在老槐树下给我打电话。我去接她时,她穿着件米色的大衣,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却看着比照片上憔悴不少。

“我……我怕他不想见我。”她搓着手,有些局促。

“去吧,他天天盼着你呢。”

到了老院门口,书雅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进。老叔正好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把扫帚,看见她,扫帚“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爸。”书雅喊了一声,声音带着颤。

老叔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眼里的光忽明忽暗。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往屋里走:“进来吧,外面冷。”

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窗台上的枇杷干罐子还在。书雅走到罐子前,拿起看了看,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爸,对不起。”

老叔没回头,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个东西,递给她。是个旧铁盒,就是我之前见过的那个。书雅打开,看见里面的奖状和照片,哭得更凶了:“爸,我不是故意不来看你的,我就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别说了。”老叔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那天中午,老叔杀了只鸡,炖了锅汤。书雅给老叔盛汤,给老叔夹菜,就像小时候那样。老叔没多说话,却不停地往书雅碗里夹她爱吃的鸡肉,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书雅在村里住了三天。这三天,老叔天天带着她在村里转,去看她小时候爬过的山,去看她小时候上学的路,去看她小时候爱吃的棒棒糖的小卖部。两人走在田埂上,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影子拉得很长,像很多年前那样。

书雅走的那天,老叔把那罐枇杷干塞进她包里:“带回去吃,比外面买的干净。”又把那件缝好的小毛衣拿出来:“这个……留着吧,算是个念想。”

书雅接过,紧紧抱在怀里:“爸,我下次还回来。”

“好,好。”老叔点头,眼里笑着,眼角却湿了。

书雅走后,老叔还是天天坐在枇杷树下,只是话多了些。有时会跟我说起书雅小时候的事,说她怎么爬树,怎么背书,怎么跟他撒娇。说着说着,就笑了,笑着笑着,眼里就有了光。

我知道,有些裂痕或许一辈子都补不好,有些距离或许一辈子都跨不过。可血脉里的牵绊,就像那棵枇杷树,就算离得再远,就算隔了再久,根始终扎在老院的土里,扎在彼此的心里。

春天的时候,枇杷树又开花了。白白的小花,一串一串的,香得很。老叔坐在树下,给书雅打电话,说:“书雅,家里的枇杷树开花了,等结果了,我给你寄过去。”

电话那头,书雅的声音软软的:“爸,不用寄了,等我放假了,回去吃新鲜的。”

老叔挂了电话,咧着嘴笑,阳光透过花瓣落在他脸上,暖融融的。我看着他,忽然觉得,他等的从来不是书雅回来吃枇杷,是等心里那棵树,重新开一次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