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缝补的日子(1/2)
秋老虎赖在九月的天上不肯走,晒得院子里的水泥地发烫。我蹲在井边洗床单,肥皂水顺着指缝往下淌,在地上积成一小滩白沫。院门外传来一声,是三姑王秀梅推着自行车进来了,车后座绑着个鼓鼓囊囊的蓝布包,车把上还挂着袋刚摘的青辣椒。
三姑。我直起腰打招呼,手腕被冷水浸得发僵。
三姑把自行车往墙根一靠,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额前的碎发粘在皮肤上,湿成一小撮。云山啊,你娘在家不?她声音轻轻的,像怕惊着什么似的,跟二姑王秀莲那亮得能穿透院墙的嗓门截然相反。
在呢,刚还念叨你呢。我往屋里喊了声,秀兰系着围裙从灶房出来,手里还拿着把炒菜的铲子:他三姑来了?快进屋坐,我这就把菜端上桌。
三姑摆摆手,把自行车后座的蓝布包解下来往炕沿上放:不忙,我就是来给云飞送点东西。前几天给我外孙女做棉袄,剩了块花布,我给云飞缝了个笔袋。她解开布包,里面露出个蓝底白花的笔袋,针脚细密,边角还缝了圈小小的流苏。
你看你,总想着孩子。秀兰接过笔袋摸了摸,云飞这阵子总说笔袋破了,正愁没新的呢。
顺手的事。三姑笑了笑,眼角的纹路弯成两道浅沟。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褂子,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浆洗得干干净净,领口扣得严严实实。我盯着她的手看——那是双怎样的手啊,指关节粗得像老树枝,指腹上布满了硬茧,右手食指第二节还有道浅浅的疤,是去年给人缝被子时被针扎的。
他三姑父呢?今儿没跟你一块来?秀兰给三姑倒了杯温水,杯壁上很快凝出一层水珠。
三姑端起杯子抿了口,指尖在杯壁上轻轻蹭了蹭:在家呢,昨儿刚给村西头的李奶奶缝了双鞋,今早起得晚,我让他歇着了。
这话听得我心里一揪。三姑父前两年在镇上的农机厂上班,操作车床时没留神,左手被卷进了机器里。等送到医院,左手的三根手指已经没了知觉,落下个残疾。原本好好的顶梁柱,忽然就成了手艺人——三姑父年轻时学过几天针线活,伤了手后干不了重活,就靠着给村里人缝缝补补挣点零花钱。
他的手好些没?秀兰往三姑碗里夹了块炒鸡蛋,上回让他来拿的药膏,擦着管用不?
管用,三姑点点头,擦了这阵子,手指能稍微弯一弯了。昨儿缝鞋时,还能捏得住针了呢。她说话时语气很轻,却带着点藏不住的欢喜,像春日里刚探出头的草芽。
正说着,云飞背着书包从外面跑进来,书包带一甩,把门口的小板凳撞得晃了晃。三姑!他一眼看见炕沿上的笔袋,伸手就拿起来往书包上系,这笔袋真好看!比同桌的还好看!
慢点洗,别扯坏了。三姑伸手帮他理了理书包带,指尖碰到云飞的胳膊,又赶紧缩了回来,像是怕硌着他,在学校好好念书,别跟人打架。
知道啦!云飞嘴里塞着块馒头,含含糊糊地应着,三姑又从布包里摸出个油纸包递给她:这里面是你表哥给你带的糖,他上回去县城办事,说这是城里孩子爱吃的。
云飞眼睛一亮,接过来就往口袋里塞。我看着三姑,忽然想起上个月去她家送粮食的事。三姑家的房子还是老土坯房,墙皮掉了大半,屋里就一张旧木桌,两把椅子,炕上铺着块打了补丁的褥子。表哥在县城的工地上打零工,表嫂带着外孙女在表哥那儿帮忙做饭,家里就剩三姑和三姑父两个人。可即便这样,三姑每次来我家,总不忘给云飞带点东西——有时是几个煮鸡蛋,有时是块她自己腌的咸菜,偶尔是像今天这样的笔袋、糖块。
对了,他三姑,王老实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个布包,上回你说想买台缝纫机,我托人在县城打听了,旧货市场有台二手的,八成新,要一百二十块。我跟你嫂子凑了点钱,你先拿着。他把布包往三姑面前推了推,里面是一沓皱巴巴的钱,有一块的,五块的,还有几张十块的。
三姑连忙把布包推回去,脸涨得通红:哥,嫂子,这钱我不能要。你们家云飞还要上学,云山刚出嫁,正是花钱的时候......
你就拿着吧。秀兰按住她的手,你跟他三姑父俩人靠缝缝补补过日子,有台缝纫机总能省点力气。再说了,云飞的笔袋、你外孙女的棉袄,将来不都能用得上?
可这......三姑咬着嘴唇,眼圈有点红,我还欠着你们的钱呢,上回他三姑父住院,借的那五百块还没还......
一家人说什么欠不欠的。王老实把布包塞进三姑手里,钱你先拿着,缝纫机赶紧买了。要是不够,再跟哥说。
三姑捏着布包,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低下头,肩膀轻轻抖了抖,却没让眼泪掉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声音有点哑:哥,嫂子,谢谢你们。等将来......等将来表哥挣了钱,我一定把钱还给你们。
说这些干啥。秀兰拍了拍她的手背,快吃饭,菜都要凉了。
吃完饭,三姑要帮着洗碗,秀兰死活不让,把她按在炕沿上坐着。三姑就跟秀兰说表哥的事:前几天表哥给我打电话,说表嫂在县城找了个活儿,在饭馆里洗盘子,一个月能挣三百块。外孙女也送进了县城的幼儿园,天天背着个小书包,像模像样的。
那就好,秀兰笑着说,孩子在县城上学,总比在村里强。
就是离得远,三姑叹了口气,上回表嫂说外孙女想我了,我想去看看,又怕花钱。来回的车票钱,够给她买两袋奶粉了。
要不这周末我跟你一块去?我插了句嘴,我正好要去县城给云山送点东西,咱们搭个伴。
三姑眼睛一亮:真的?那太好了!我还从没坐过县城的公交车呢。
周六早上,我跟三姑揣着几个馒头就上了路。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开了一个多小时,三姑一路都扒着车窗看,嘴里小声念叨:这楼真高啊这马路真宽啊。到了表哥住的地方,是个低矮的小平房,门口堆着几个煤球,墙角还放着个装着白菜的麻袋。
表嫂正蹲在门口择菜,看见我们来了,赶紧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娘,云山,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看孩子。三姑往屋里走,外孙女正坐在小板凳上玩积木,看见三姑,张开胳膊就扑过来:姥姥!姥姥!
三姑把外孙女抱起来,在她脸上亲了又亲,从布包里摸出块糖塞到她嘴里:想姥姥没?
外孙女含着糖,含糊不清地说,妈妈说姥姥会给我做花棉袄。
做,姥姥这就给你做。三姑抱着外孙女坐在炕沿上,表嫂端来杯水,叹了口气:娘,您别总惯着她,家里还有好多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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