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我即山河(1/2)
寅时三刻,天光未亮,漱玉阁后园已悄然苏醒,却并非寻常的忙碌,而是一种无声的、蓄势待发的紧绷。
林晚只合眼休息了一个多时辰,便起身梳洗。铜镜中的女子,面容略显憔悴,眼下有淡青,但一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如同淬过火的星辰,冷静、锐利,不见丝毫困倦与犹疑。
她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素色窄袖劲装,外罩一件不起眼的青色披风,长发利落地绾起,以一根简朴的银簪固定。对镜自照,镜中人眉目清冽,不再是需要精致妆容与华服来武装自己的商家女东家,更像一个即将踏入战场的……战士。
周嬷嬷端来早膳,是清淡的粥点和几样小菜,看着林晚的打扮,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布好碗筷,低声道:“姑娘,一切小心。”
“嬷嬷放心。”林晚坐下,安静用膳,动作不急不缓,仿佛只是寻常一日。越是紧要关头,越需镇定。
用罢早膳,她先去竹幽苑内室。谢瑢已经醒了,秦大夫正在为他请脉。见到林晚这身打扮,谢瑢目光微凝,随即化为深深的担忧与一丝骄傲交织的复杂情绪。
“脉象还算平稳,但切忌情绪大起大落,更不可劳心劳力。”秦大夫收手,叮嘱道,“今日无论如何,谢公子必须静卧休养。”
“有劳秦大夫。”林晚点头,看向谢瑢,“你都听到了?今天乖乖躺着,外面的事,交给我。”
谢瑢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句:“平安回来。”
“一定。”林晚俯身,在他额上轻轻印下一吻,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分。没有羞涩,没有缠绵,只是一个简单的、带着承诺意味的仪式。
谢瑢浑身一震,眼底掠过汹涌的波澜,手指下意识攥紧了被角。
林晚直起身,对他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有安抚,有决绝,更有不容置疑的自信。然后,她转身,再不回头,大步离开房间。
外间,陈武、清芷、以及沈千帆派来的两位沈家护卫首领已等候多时。王管事则坐镇漱玉阁总店,统筹全局,并负责与李御史府上保持若有若无的联系,以备不时之需。
“姑娘,都安排妥当了。”陈武肃容禀报,“‘听雪轩’内外三层布置,明哨十二人,暗哨二十四人,皆已就位,信号、撤退路线均已确认。‘雅筑’那边,绿腰姑娘已成功让冯老板服下‘龟息散’,约莫辰时出发,巳时抵达。冯老板身边那个严管事,我们安排了人专门‘陪同’。”
“沈公子的人呢?”林晚问。
沈家一位姓钟的护卫首领拱手道:“林姑娘,我家公子吩咐,我等十人全听姑娘调遣。公子本人会在‘听雪轩’隔街的茶楼雅间坐镇,以应突变。公子说,他虽不便直接露面,但若有需要,半盏茶内,可再调二十好手前来。”
“代我多谢沈公子。”林晚颔首,目光扫过众人,“诸位,今日之事,关乎谢公子性命,亦关乎我们能否抓住敌人的致命破绽。敌人可能会来,也可能不来;可能会强攻,也可能使诈。无论何种情况,务必记住:第一,确保冯老板安全,他是关键人证;第二,若有冲突,尽量留活口,尤其是头目;第三,一切以自身安全为重,事若不可为,按计划撤退,保存实力。明白吗?”
“明白!”众人低声应道,神情肃穆。
“出发。”
一行人悄然离开竹幽苑,分作数批,融入尚未完全苏醒的州府街巷,向着“漱玉雅集”所在的城南方向而去。
辰时末,“漱玉雅集”尚未正式开业的门庭前,已停了数辆不起眼的马车。绿腰亲自搀扶着看似精神不济、脚步虚浮的冯老板下车,那位严管事紧跟在后,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当看到“漱玉雅集”清幽雅致却门庭冷清(未开业)的景象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冯老板,这边请。我们东家已在‘听雪轩’备好香茗等候。”绿腰笑容温婉,引着冯老板往里走。
严管事想跟上,却被一位笑容可掬的漱玉阁管事拦住:“严管事,一路辛苦。前厅备了上好的点心和热茶,请您稍事歇息。我们东家与冯老板品茶叙话,想必不喜外人打扰。”
严管事脸色一沉:“东家吩咐,必须贴身保护冯老板。”
“严管事说笑了。”绿腰回头,笑吟吟道,“这里是漱玉阁,安全的很。况且,我们东家与冯老板谈论风雅之事,您在一旁,恐有不便。不如在此歇息,若冯老板有吩咐,立刻便能听到。”她语气温和,态度却不容拒绝,同时,两名身材魁梧、看似普通仆役、实则眼神精悍的汉子,已不经意地站在了严管事身侧。
严管事目光闪动,衡量着眼前形势。对方人多,且这“漱玉雅集”内部结构不明,硬闯绝非上策。他冷哼一声:“既然如此,我便在此等候。还望贵东家莫要耽搁太久,我们还要赶路。”
“自然。”绿腰笑着应下,引着冯老板转入回廊深处。
穿过几重月洞门,绕过一片精心布置的假山竹林,眼前豁然开朗,一泓清浅池水畔,矗立着一座精巧的两层小轩,匾额上书“听雪”二字,笔意空灵。
轩门敞开,林晚独自一人,立于轩内临水的一侧,正俯身查看小炉上煮沸的泉水。她今日未施粉黛,素衣淡容,却自有一种沉静如渊的气度,与这清幽环境融为一体。
“东家,冯老板到了。”绿腰在门外禀报。
“请进。”林晚直起身,目光平静地看向门口。
冯老板被绿腰扶着进来,看到林晚,努力想打起精神,却因药效和本身的心虚恐惧,显得更加萎靡不振,额上甚至渗出冷汗。
“冯老板,请坐。”林晚示意他对面的蒲团。
绿腰将冯老板扶到蒲团上坐下,便悄然退至门外,将门轻轻掩上,却不关死,留着一道缝隙。
室内茶香氤氲,水汽袅袅。林晚开始有条不紊地温杯、置茶、冲泡,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冯老板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心中的惶恐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甚。这位林东家的名声,他早有耳闻,绝非等闲女子。昨日“雅筑”遇袭,虽未伤到他,却已将他吓得魂飞魄散。今日又被带来这幽静得有些诡异的地方……他只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
“冯老板不必紧张。”林晚将一盏澄碧的茶汤推至他面前,“今日请你来,一是品茶,二是……想听听冯老板关于北境黑水关的‘旧事’,究竟还记得多少细节?”
冯老板手一抖,差点打翻茶盏,脸色瞬间惨白:“林、林东家……那、那都是醉话,当不得真……”
“是醉话,还是亲眼所见,冯老板心里清楚。”林晚语气依旧平和,眼神却锐利如刀,直刺他心底,“昨夜有人潜入‘雅筑’,想必冯老板也有所察觉。那些人,是冲着灭口来的。冯老板,你以为,你还能平安回到江南吗?”
冯老板浑身颤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我既然请你来,便有护你周全的打算。”林晚放缓语气,“但前提是,你必须对我说实话,毫无隐瞒。你所见到的‘黄色烟雾’、那些人的惨状、具体时间地点、在场可能还有谁、事后你可曾听说什么风声、或者……你是否还知道其他类似的事情,甚至……你是否被迫参与过某些‘交易’?”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重锤,敲打在冯老板脆弱的心防上。他冷汗淋漓,眼神躲闪,挣扎良久,才嘶声道:“我……我说了,你们真能保我性命?那些人……他们势力太大了!”
“我不敢说百分百。”林晚坦诚道,“但不说,你必死无疑。说了,至少还有一线生机。漱玉阁或许不如他们势大,但未必没有一搏之力。何况,我们并非孤军奋战。”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门外。
冯老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看到门外隐约的人影,想到昨夜那些护卫的身手,又想到沈家公子的名头,心中稍微安定了一点点。求生的欲望,最终压倒了对背后势力的恐惧。
他闭上眼,仿佛下定了决心,再睁开时,眼中多了几分破釜沉舟的狠厉:“好!我说!我都说!”
他压低声音,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比那夜酒醉时更加详细,也更加骇人听闻。
时间、地点、山谷地形、释放烟雾者的衣着(似是军中之人但无明确标识)、囚犯(或流民)的惨状(详细到令人作呕)、事后山谷被迅速清理封锁、他在关内躲避时偶然听到的零星传闻(关于北境军中定期“消耗”囚犯和流民)、甚至……他承认,后来他曾被迫利用商队,为北境某位“大人”秘密运送过几批特殊的“药材”和“矿石”,虽不知具体用途,但接收方往往是军中之人,且要求极其隐秘。
“那些‘药材’里,有一种晒干的、紫色的花,气味很怪……还有几种矿石,灰扑扑的,但很重……”冯老板努力回忆着。
紫色干花?奇怪的矿石?林晚心中急转,这很可能就是“醉梦香”或其前身的部分原料!冯老板不仅目击了试验,甚至还参与了原料运输!这分量,远比单纯目击者要重得多!
“可有账册、信件、或者任何实物证据?”林晚追问。
“账册……有,但我藏起来了,不在身边,在江南老宅一处暗格里。至于信件……每次都是口头传令,没有文字。但……但我认得其中两个接头的人!一个脸上有刀疤,左耳缺了一块;另一个是个跛子,但眼神很凶,右手只有四根手指!”冯老板急切道,仿佛交出这些就能换取护身符。
林晚心中振奋。人证、物证(若能取到账册)、运输链、目击证词……这些若能串联起来,加上福伯、谢安、胡管事这条下毒线指向的京城赵崇,一个相对完整的证据链便有了雏形!
“冯老板,你所言若属实,便是扳倒奸佞、为国除害的大功一件。”林晚正色道,“只要你愿意出面作证,并交出账册,我可保你性命无虞,并请李御史上奏朝廷,为你请功,过往被迫参与之事,或可酌情宽宥。”
“我愿意!我愿意作证!”冯老板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
就在这时——
“咻——啪!”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从“听雪轩”外不远处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炸开一朵小小的红色烟花!
敌袭信号!
几乎在响箭发出的同时,“听雪轩”四周,喊杀声、兵刃交击声骤然响起!敌人果然来了,而且选择了在会面进行中、防守相对内收的时刻发动强攻!
“保护冯老板!”林晚厉喝一声,一把将吓得瘫软的冯老板推向内室方向,那里有预设的逃生密道入口。
与此同时,轩门被猛地撞开,绿腰持剑冲了进来,挡在林晚身前:“姑娘,外面至少来了三四十人,武功不弱,配合默契,像是军中战阵!陈武和沈家的人正在抵挡,但对方人数占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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